六年后,傅昭昭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春雨正淅淅沥沥地冲刷着玻璃幕墙。
手机屏幕亮起会务组的信息:「古建筑保护国际论坛明日9点开幕,您的演讲安排在下午场。」
她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银链——那里坠着一枚刻着“P.C.Y.”的戒指,戒圈内侧的刻痕早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研讨会在S大的礼堂举行。
傅昭昭踩着细高跟踏入会场时,签名墙前的骚动让她驻足。
人群簇拥的中心,男人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正低头签下名字。
他的手背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笔尖游走时,腕表折射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她曾攒了三个月零花钱送他的生日礼物。
“朴先生,请谈谈‘时光胶囊’美术馆与古建筑保护的关联!”记者的话筒几乎怼到他唇边。
朴灿烈转身的瞬间,傅昭昭看清他胸前的樱花形领针,花瓣边缘用金箔修补过,像极了某道陈年裂痕。
他抬眼时,瞳孔骤然收缩,签字笔“啪嗒”掉在地毯上。
“关联在于……”他弯腰捡笔,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建筑是凝固的时间,而保护是为了让记忆继续生长。”
这句话曾在某次视频通话中出现过。
彼时傅昭昭指着旧城改造方案问他:“拆掉老房子不会让记忆死掉吗?”
他正在赶制模型,随口应道:“死掉的记忆才会发芽。”
此刻隔着攒动的人头,她突然明白,他们都在用钢筋水泥浇筑着共同的执念。
茶歇时,傅昭昭在露台点燃了一支香烟。
春雨裹着樱瓣扫过指尖,身后传来熟悉的松木香。
“戒了三年,又抽上了?”朴灿烈的声音比记忆里更沉,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她没回头,看着指间的香烟升起的烟雾,最终在雨中碎成齑粉:“朴先生长情,倒是连香水都没换。”
“是胶水味。”他举起右手,虎口处还粘着模型胶的残渍,“赶工修复老教堂的飞扶壁,差点被导师骂哭。”
傅昭昭终于转身。
他眼角的细纹比镜头里更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却淡得几乎消失。
“你的演讲主题很有意思。”他递过会议手册,她关于“社区樱花树的情感承载”的论文摘要被荧光笔涂得刺眼,“所以在上海保留那七十三棵古樱,真是为了数据?”
“不然呢?”她掐灭烟头,“像某人用金箔补书签那么矫情?”
雨忽然变大,樱花被打落在他肩头。
朴灿烈从西装内袋掏出聂鲁达诗集,书页间滑出半枚泛黄的书签——金箔修补的裂痕蜿蜒如河,河床上缀着微雕的“昭”字。
“金钟仁找过我。”他突然说。
记忆如雷暴劈开雨幕。
傅昭昭想起大二寒假,金钟仁说要回老家过年,却在深夜发来定位:S大建筑学院。
她当时正发着高烧,混沌间拨出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听到忙音后删掉所有通话记录。
“他举着伞在我宿舍楼下站了一夜。”朴灿烈摩挲着书签裂口,“说你在急诊室喊我的名字,说你把咖啡杯摆满整个书架,说……”
“够了!”傅昭昭踉跄着扶住栏杆,戒指吊坠撞在金属扶手上,发出清越的哀鸣。
雨帘将世界切割成破碎的镜面。
他们沉默地走向母校后山,樱花树比记忆中更高大,虬结的根系顶裂了青石板。
朴灿烈忽然单膝跪地,指尖抠开某块松动的石板——
“你疯了?这是文物保护区!”
“当年埋的时光胶囊,到期了。”
生锈的铁盒里躺着两样东西:修复完整的樱花书签,以及一封未拆的信。
信封上是他十八岁时稚嫩的笔迹:「致五十岁的昭昭」。
傅昭昭的眼泪砸在火漆印上,封蜡融成血色的花。
“现在打开,算不算作弊?”她笑着流泪。
朴灿烈忽然扯开领带,露出锁骨下方的文身——极简线条勾勒的樱花树下,蜷缩着“Z.Z.”的缩写。
“我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他的指尖抚过文身,“你愿意……做我的假释官吗?”
风穿过树梢,带落一场迟到的樱花雨。
傅昭昭举起那枚戴了六年的戒指,戒圈内侧的刻痕在雨中渐渐清晰:“花期有限,此情无期”。
三个月后,“时光胶囊”美术馆的特别展区。
玻璃展柜里陈列着生锈的铁盒、修补的书签,以及放大百倍的信封投影。
参观者驻足阅读泛黄的信纸:
「五十岁的昭昭: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终究没勇气当面道歉。昨天在火车站,你哭的时候,其实我在想,要是能设计出凝固时间的车站就好了。
但时间这混蛋,只会推着我们往前跑。所以我把道歉刻在每一栋建筑里——图书馆穹顶的星光是你眼睛的形状,社区中心的樱花树留着你的标本,咖啡杯底藏了我们名字的暗纹。
对不起,还有,我从未停止爱你。」
展厅穹顶开始旋转,樱花镂空的光影在地面流淌。
傅昭昭站在光斑中心,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这次换我等你。”朴灿烈将樱花胸针别在她衣领,“等你看够世界,等你不怕花期短暂。”
她握住他递来的刻刀,在展馆留言墙刻下新注解:「修复不是抹去裂痕,而是让光有迹可循。」
窗外,今年的樱花开得格外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