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傅昭昭将手机扔进垃圾桶的当天晚上，她在雨里徘徊了很久。

最终，她打着伞，冷眼看着暴雨涌进被翻开盖的垃圾桶。

直到管理员举着扫帚冲她吼：“同学，下这么大雨，怎么还没回宿舍？”

傅昭昭举着伞转身离去，雨水被风吹的斜斜的，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咸湿的味道。

她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切割回忆。

所有合照被碎纸机绞成雪花，朴灿烈送的礼物被捐给了二手商店，甚至注销了用了五年的社交账号。

唯有那本聂鲁达诗集以及夹在书中的半枚樱花书签，被她深埋在衣柜底层。

每当夜深人静，铁盒与木板摩擦的“咯吱”声就像把钝刀，在心头反复拉锯。

高三最后三个月，傅昭昭活成了教导主任口中的“奇迹”。

她办了走读，每天五点起床背单词，午休时间缩在自习室刷理综卷，每日啃《五三》到凌晨。

金钟仁送来的便当总是原封不动地凉透，直到某天他红着眼眶摔了保温桶：“你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她平静地捡起滚落的饭团，咬下冷硬的米粒：“这样才不会做梦。”

高考放榜那天，傅昭昭的名字高悬在红榜首位。

校长亲自为她戴上大红花，摄像机镜头扫过她毫无波澜的脸。

记者问及梦想，她对着话筒说：“想设计让人幸福的建筑。”

话出口的瞬间，她怔住，多年前的书签突然发出细微的裂响，像有什么在黑暗里悄然崩解。

大学选择城市、规划专业是场蓄谋已久的逃离。

傅昭昭刻意避开所有建筑美学课程，却在第一次测绘实习时崩溃——当她站在拆迁区的断垣残壁间，GPS仪器突然显示定位：东经118.79°，北纬32.04°。

这是朴灿烈云盘里“樱花礼堂”设计的坐标，那个说要带她去看的梦，如今只剩满地钢筋裸露的伤口。

教授说这是城市发展的阵痛。

测绘时，她的激光笔扫过碎石堆，一株幼嫩的樱花苗正蜷缩在混凝土缝隙间颤抖，她下意识蹲下身，指尖悬停在叶片上方，仿佛触碰的是某个未完成的誓言。

当晚，她把树苗移栽到宿舍阳台，在朋友圈写下：“有些承诺，死了也要发芽。”

配图是月光下颤抖的新叶。

朴灿烈的大学生活则是另一种炼狱。

他把林薇送的胃药扔进垃圾桶，吞下三倍浓度的黑咖啡，在工作室通宵搭建模型。

有次切割亚克力板时走神，电磨机直接削掉半片指甲。

他盯着喷涌的鲜血，突然想起傅昭昭总叮嘱他备创可贴，于是故意把伤手按在图纸上，看着血渍晕染成诡异的樱花形状。

“时光胶囊”美术馆的设计诞生在这样的癫狂中。

穹顶的樱花镂空结构需要精确到0.1毫米的激光切割，他连续一周睡在数控机床旁。

颁奖典礼那晚，他穿着沾满颜料的连体工装裤上台，聚光灯下，主持人问：“这座建筑想封存什么？”

他摸着无名指上经年未褪的戒痕，轻声说：“来不及送出的戒指。”

台下掌声雷动，没人看见他攥紧了口袋里的半枚书签——那道裂痕被他用金箔填补，成了樱花残缺的蕊。

命运的伏笔在各自辗转中悄然铺陈。

傅昭昭参与旧城改造时，坚持在商业区中心保留古樱花树。

评审会上，她播放居民采访视频：八十岁的阿婆说树下埋着初恋的情书，穿JK制服的女生说每年四月都来祈福高考。

当反对派质问“浪漫能当GDP吗？”。

她调出气象数据：“樱花季游客量提升300%，周边商铺营收增长——”

话未说完，投影仪突然切换成建筑系论文《参数化设计中的情感载体》。

作者照片里的朴灿烈穿着她送的樱花胸针，论文摘要写着：“以南京某古樱为原型的穹顶结构，可通过光影变化复刻花期盛衰。”

傅昭昭的呼吸卡在喉咙，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客户鼓掌赞叹“傅工真是做足功课”，只有她知道，西装口袋里的樱花书签的碎片正在发烫。

那晚，傅昭昭在项目庆功宴上喝得烂醉。

同事扶她回酒店时，她突然挣脱人群冲进便利店，抓起货架上的樱花浮雕咖啡杯——和朴灿烈视频里用的那只一模一样。

收银员吓得报警，她却抱着杯子蹲在监控死角痛哭：“你说过要买情侣款的……”

而在两千公里外的建筑工地，朴灿烈正为“时光胶囊”的竣工做最后调试。

当旋转穹顶将月光过滤成樱花雨时，他忽然接到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是苍老的男声：“朴先生，您六年前在我们医院寄存的包裹到期了。”

包裹里躺着没有被送出的生日礼物，一盏精致的樱花夜灯，底座夹层有张泛黄的字条：「这盏灯永远为你亮着」。

他抱着残灯在未完工的穹顶下坐到天明，直到晨光将裂痕照得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