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二年春·窦府别院
紫藤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时,赵徽柔正蜷在花架下数着新落的雨痕。春寒顺着湘妃竹帘的缝隙爬进来,将汤药的热气凝成细弱游丝的白雾。
"殿下,这碗当归黄芪汤要趁热......"
"拿走。"
七岁的小公主把《楚辞》往膝头一按,素白襦裙在青砖上铺开淡青色涟漪。三个月前咳血的场景犹在眼前,御医说若再不见好,怕是熬不过桃汛时节。父皇便将她送来窦家别院,说是窦老夫人最擅调理小儿弱症。
瓦当突然传来细微的碎响。
"嬷嬷看!有狸奴!"小宫女指着墙头惊呼。老嬷嬷转身的刹那,一道青影燕子般掠过檐角,惊得紫藤花串乱颤。
裹着蜜糖的山楂骨碌碌滚到绣鞋边。
"良药苦口,但糖能解苦。"
赵徽柔仰头望去,春日晴光在少年身后碎成点点金斑。他单脚勾着翘起的飞檐,束发的青绸带缠着两片紫藤花瓣,随着晃动的双腿轻轻摇曳。
"你是何人?"
"窦五郎,单名一个枢字。"少年翻身跃下,绣着云雷纹的衣摆掀起浅淡药香。他弯腰拾起那颗沾了尘土的山楂,就着衣袖擦了两下便往嘴里送:"我三哥从岭南带回的蜜饯,公主不尝尝?"
老嬷嬷的惊呼声里,赵徽柔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糖渍果子。甜意漫过舌根的瞬间,少年突然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申时三刻,西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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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临时,窦世枢果然出现在荒废的偏院。
"这是沙盘。"他蹲在槐树下,将几块青石摆成蜿蜒形状:"北戎人去年突袭陇西关,用的就是这种迂回战术。"
赵徽柔裹着狐裘蹲在旁边,看少年用树枝在沙土上勾画山川。他讲兵法时不似太傅们满口圣贤之言,倒像是亲眼见过边关烽火:"若在此处设伏兵,再用轻骑截断粮道......"
"可北戎马快,如何拦得住?"
"所以要在水源下毒。"窦世枢折断一截枯枝插在沙盘中央,凤眼里跳动着幽微的火光:"断水三日,再悍勇的骑兵也要跪着求饶。"
暮鼓声惊飞了檐下栖鸟。少年忽然起身拍去衣摆浮尘:"明日带你去后山看流泉,比这些打打杀杀有趣得多。"
赵徽柔望着他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卷边角。方才少年说到"跪着求饶"时,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母妃宫里那只白毛狮子猫——平日里懒洋洋团在美人榻上,见到麻雀时才会露出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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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炸响在子夜时分。
赵徽柔被浓烟呛醒时,帐幔已经窜起三尺火舌。老嬷嬷瘫倒在屏风旁,后心插着半截羽箭。透过噼啪作响的窗棂,她望见漫天箭雨裹着流火坠入院中。
"抓紧!"
瓦片碎裂声里,窦世枢破窗而入。少年外袍不知去向,雪白中衣上溅满泥浆。他一把扯下燃烧的帷帐将公主裹住,背起人就往密道方向冲。
"东南角三处火头都是幌子。"他在浓烟中压低声音:"流寇真正的目标是......"
惨叫声突然从回廊尽头传来。窦世枢猛地刹住脚步,反手将赵徽柔塞进假山缝隙。追兵的火把映红半边天空时,少年突然掏出匕首往颈侧一划。
"你做什么!"赵徽柔抓住他染血的衣袖。
"总得留些线索给他们追。"窦世枢将沾血的帕子抛向岔路,背起她钻进密道。血腥味混着地底的霉味涌进鼻腔,小公主的眼泪洇湿了他后背大片衣料。
火把光亮透进密道缝隙的刹那,少年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会护你一世。"他喘息着在黑暗中起誓:"纵使你是公主,我是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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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凤驾回銮,窦府西角门的杏花落了满地。
窦世枢从袖中取出素帕:"城南书铺的掌柜认得这个暗纹。"他指尖拂过帕角杏花,花蕊处藏着窦家独有的双股绣法。
赵徽柔解下颈间玉扣,绯绳上还带着体温:"母妃临终前给的......"话未说完,少年突然抓住她手腕。温热的唇擦过指尖,玉扣坠入他掌心时,远处传来礼官催促起驾的呼声。
很多年后淑德长公主才想明白,建昭十二年的春日里,那个说着要守护她一生的少年,早已在接住玉扣的瞬间,就将皇室贵女的情意称量成了政治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