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之子于归

梅雨季的潮气浸润了箱笼，窦世英跪坐在库房地板上，额角沁出细汗。五口樟木箱敞着盖，散落一地的旧物在午后昏光里泛着微尘——这是她从窦府带出的全部嫁妆。

"夫人找这个？"

青杏捧着鎏金手炉进来，炉底刻着"窦"字家徽。窦世英摇头，指尖拂过箱中泛黄的《女诫》，突然碰到个硬物。

"这是......"

牛皮纸包着的长条物件，拆开后竟是一叠诗稿。最上面那张《咏玉簪》的墨迹已晕开，纸角还有烧灼的痕迹——分明是她十四岁那年被窦文昌斥为"闺阁不宜"的习作！

"奇怪。"她喃喃自语，"我明明烧了......"

翻到第二页时，一张薄绢从纸缝滑落。素白绢面上题着《九张机》，字迹清峻如竹——是赵秋谷的手笔！可这墨色少说也有七八年光景，比他们在玉簪园初遇还早！

"七爷收着的？"青杏凑过来，"呀，这不是小姐及笄那年丢的帕子吗？"

窦世英拾起绢帕，背面果然绣着并蒂莲。记忆突然闪回——永昌十九年上元节，她在紫薇阁猜灯谜时遗落了这方帕子。当时阁楼上似乎有个白衣少年......

"夫人。"

沉水香的气息悄然融入风中，赵秋谷慵懒地倚在门边，锦盒稳稳地捧于手中。阳光自他身后倾洒而入，为其清瘦的身形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今日他的气色颇为明朗，眉间那抹朱砂显得分外鲜艳，仿若即将滴落一般。然而，当他视线触及地上零散的诗稿时，耳尖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解释一下？"窦世英晃了晃绢帕。

他走过来，广袖扫过她肩头："那年你猜中'九重紫气'的灯谜，我本想下楼结识......"

"结果我踩到裙摆摔了一跤？"窦世英猛然想起那个狼狈的夜晚，"所以你早就——"

锦盒突然递到眼前。盒中静静躺着支白玉笔，笔管上缠着金丝，尾端坠着半块羊脂玉——正是当年他给她的信物！

"及笄礼。"赵秋谷轻咳一声，"迟了九年。"

窦世英握笔的手微微发抖。笔管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落款是永昌十九年上元。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人早已将她的诗稿悉心收藏，连带着那些被家族否定的才情与锋芒。

窗外的天色陡然暗了下来，雨点轻敲窗棂。赵秋谷解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却不想指尖划过她后颈的一瞬，触及了一道突兀的疤痕。那是金陵大火刻下的印记，冰冷而坚硬，如同岁月无法磨灭的记忆，将两人拉回那个熊熊燃烧的夜晚。

"疼吗？"他轻声问。

窦世英摇头，忽然将诗稿按在他胸口："赵秋谷，你还有多少事瞒我？"

雨声愈发密集，连绵不绝。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眉心，温柔而坚定，仿佛这一吻能将世间所有情意尽数传递。“这足够你用一辈子慢慢去发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在雨幕中萦绕，如同誓言般镌刻进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