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活蛆
“老子现在就剁了你这装神弄鬼的妖人!!”
拓跋木的厉啸如同炸雷,裹挟着狂暴的杀意和浓重的膻腥气,震得整个草棚嗡嗡作响!雪亮的弯刀撕裂昏暗的光线,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劈我的面门!刀锋未至,那凛冽的杀气已激得我脸上汗毛倒竖!
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就在那刀锋即将触及皮肉的刹那,我猛地向侧面扑倒,身体狼狈地翻滚,沾满污泥和血污的破烂衣衫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同时,右手几乎是本能地抓向脚边那柄石虎赐予的、沾满泥泞的弯刀!
“呛啷——!”
弯刀出鞘的锐鸣被拓跋木的怒吼淹没!
“哪里逃!汉狗!”拓跋木一刀落空,劈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泞。他毫不停顿,如同暴怒的棕熊,巨大的身躯带着劲风,一步跨前,手中弯刀划出一道更凶狠的弧光,拦腰横斩而来!刀势又快又猛,封死了我所有翻滚闪避的空间!这根本不是什么惩戒,是赤裸裸的、要当场将我分尸的杀招!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心脏!拓跋木的力量和速度远非我能抗衡!刀锋带起的锐风已经刮到了我的腰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如同来自幽冥的低语,骤然从草铺上那个濒死的坏疽伤兵口中发出!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拓跋木狂暴的杀意!
拓跋木那势在必得的刀锋,竟硬生生地在距离我腰肋不足一寸的地方顿住了!他猛地扭过头,那双因暴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向草铺!
草铺上,那个本该在剧痛和腐烂中彻底沉寂的伤兵,身体正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他仅存的那只眼睛,不知何时竟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瞳孔深处似乎凝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痛苦的光!不再是麻木,不再是空洞的绝望!是活着的痛苦!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断臂的创口!那被我刻意暴露、用布条松散覆盖的创面边缘,粘稠的黑红脓血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地、一股股地渗出!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暗沉,带着一种淤积已久的腥臭!而就在那不断涌出脓血的创口边缘,几条肥硕的白色蛆虫,正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贪婪地吮吸、啃噬着那些随着脓血一起排出的、颜色灰败的坏死组织碎块!蛆虫的身体在脓血中蠕动,显得格外刺目!
“嗬……嗬……”伤兵喉咙里再次发出艰难的抽气声,伴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那创口排出的脓血量似乎都在增加!
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上!整个伤兵营死寂得可怕,只剩下伤兵粗重的喘息、脓血滴落的粘腻声响、以及蛆虫啃噬腐肉的微弱沙沙声!
拓跋木脸上的暴怒和杀意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惊愕、难以理解的茫然和一丝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骇然!他握着弯刀的手僵在半空,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蠕动的蛆虫和不断渗出的脓血,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鬼魅之事!
“活……活了?”一个离得近的胡人医者,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死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蛆虫……在吃……在吃烂肉?”另一个伤兵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
“邪术!一定是邪术!”有人低声惊呼。
拓跋木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那双重新聚焦、却燃烧着更复杂火焰的眼睛,如同毒蛇般再次死死锁定了我!那眼神里,惊愕退去,只剩下赤裸裸的怨毒、被冒犯权威的狂怒,以及一种……仿佛看到禁忌之物般的深深忌惮!
“妖人!”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你用了什么妖法?!竟敢用这污秽之物亵渎……”
“够了!”
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骤然在草棚入口处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拓跋木的嘶吼!
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一颤!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入口!
石虎!
他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冰冷的铁塔,几乎与棚外的黑暗融为一体。跳跃的篝火余光照亮了他半边岩石般冷硬的侧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锐利的光芒,正静静地、如同俯瞰蝼蚁般,扫视着草棚内的一切——瘫坐在泥泞中、狼狈不堪手持弯刀的我;僵立在原地、脸上表情扭曲、刀锋还指着我方向的拓跋木;以及草铺上那个正在“蛆虫清创”下艰难喘息、排出脓血的伤兵。
他的目光,在那蠕动的白色蛆虫和被脓血浸透的布条上停留了一瞬,幽深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无形的压力如同万钧山岳,轰然降临!整个伤兵营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那些低低的议论和惊呼如同被利刃斩断,彻底消失。所有伤兵和医者都死死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拓跋木脸上的怨毒和狂怒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所取代,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刀尖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魁梧的身躯下意识地矮了几分。
石虎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冰冷、沉凝,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看透我灵魂深处所有的恐惧、侥幸和方才孤注一掷的疯狂。
“石……石将军!”拓跋木猛地惊醒过来,慌忙收刀入鞘,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属下……属下正在处置这妖言惑众、亵渎勇士躯体的汉奴!他竟敢用污秽蛆虫……”
石虎抬起一只手。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足以让所有声音瞬间消失的威仪。
拓跋木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石虎没有看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依旧锁定着我。他缓缓迈步,沉重的皮靴踏在泥泞污秽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脏上。他一步步走到草铺前,在距离那散发着浓烈恶臭和死亡气息的创口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微微俯身,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凑近了那正在渗出黑红脓血、蠕动着白色蛆虫的创面。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那只是寻常的空气。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极其仔细、极其专注地观察着创口边缘的变化、脓血的颜色和粘稠度,以及那些蛆虫啃噬坏死组织的动作。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草铺上伤兵的喘息声似乎都微弱了下去。拓跋木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里,后背紧贴着草铺粗糙的边缘,手中紧握的弯刀刀柄已被汗水浸透,滑腻冰冷。石虎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终于,石虎缓缓直起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再次扫过创口,然后落回我沾满污泥血污的脸上。那眼神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伤兵,也不再看我,目光投向依旧跪伏在地、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拓跋木。
“拓跋木。”石虎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属……属下在!”拓跋木猛地一颤,声音带着哭腔。
“你手下的勇士,”石虎的目光扫过草铺,“还活着?”
“是……是还……还喘气……”拓跋木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抬头。
“他这条胳膊,”石虎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本来是要烂掉,然后死掉的,对吗?”
“是……是!将军明鉴!这汉奴他……”
“现在,”石虎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河开裂,“烂肉在排出来,蛆虫在吃烂肉,他还在喘气。”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拓跋木低垂的头顶上,“告诉我,拓跋医官,你的‘医术’,除了用烙铁烧焦伤口把人痛死,还能让烂肉自己排出来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拓跋木身上。他魁梧的身躯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地上,汗水混着泥土糊了一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废物。”石虎的声音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
拓跋木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彻底瘫软下去。
石虎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投向草棚深处那片黑暗,仿佛在对着虚空说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看好这个汉奴。他要什么,给什么。药,布,酒,人手。他救活的人,记他头上。他救不活的……”石虎微微停顿,侧过脸,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扫过我的脸,“……或者他自己找死,那便是他的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来时一样突兀,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草棚外的浓重黑暗之中,只留下死寂的营地和无数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如同移走了压在胸口的大石。我瘫在冰冷的泥地里,大口喘息着,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握着刀柄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嗬……嗬……”草铺上伤兵艰难的喘息声,此刻听在耳中,竟如同天籁。
拓跋木依旧瘫跪在泥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半晌没有动静。周围的胡人医者和伤兵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纯粹的鄙夷或幸灾乐祸,而是混杂着惊惧、敬畏、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看待非人存在的复杂疏离。那个角落里递给我茅草的汉人杂役老者,浑浊的眼睛里更是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希望般的光芒。
“你……”一个离我最近的、手臂被砍伤、用脏布胡乱包扎着的羯族伤兵,挣扎着坐起一点,嘶哑地开口,目光死死盯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靠在草铺边缘,疲惫地抬起沾满污秽的脸,迎上他那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嘴唇干裂,喉咙如同火烧。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医奴”这个身份,在石虎的默许和拓跋木的忌惮下,或许有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桓野。”我嘶哑地吐出两个字,用上了那个死去的谢氏子弟在刀锋下叫出的姓氏。这个名字,连同怀中那块染血的谢氏族徽碎片,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枷锁和唯一的浮木。
“桓……医……”那伤兵艰难地重复着,眼神中的希冀似乎多了一分。他挣扎着,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那散发着恶臭、被脏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声音带着痛苦的颤抖和哀求:“……求你……也……看看我的……我的胳膊……我不想……烂掉……不想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压抑的死寂。
“还有我!我的腿!肿了三天了!疼得要命!”
“我的伤口……流黄水……好痒……”
“桓医!救救我……”
如同点燃了引线,压抑的绝望和痛苦瞬间爆发!草棚里,那些原本麻木等死的伤兵,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挣扎着、哀嚎着、祈求着,无数道混杂着痛苦和最后希望的目光,如同密密麻麻的钢针,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空气再次变得粘稠,充满了浓烈的腐臭和绝望的哀鸣。拓跋木终于从泥地里抬起头,那张沾满污泥的脸上,怨毒和惊惧交织,他死死盯着我,又扫视着那些突然躁动起来的伤兵,眼神阴鸷得可怕。
我看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看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向我伸出求救之手的躯体。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肩背的伤痛,精神的高度紧绷,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但石虎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刻在脑海:“他救活的人,记他头上……他救不活的……或者他自己找死……那便是他的命。”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着冰冷的弯刀刀柄,从泥泞中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脸上、身上的污泥和血污已经干涸结块,带来阵阵紧绷的刺痛。
目光扫过那些充满希冀和痛苦的眼睛,最后落回那个手臂受伤、第一个向我求救的羯族伤兵身上。他的眼神充满了对生的渴望,那是对抗这黑暗炼狱的唯一武器。
我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腐臭和劣酒气味的空气,那气息冰冷刺肺。然后,朝着那个伤兵,朝着这片绝望的深渊,迈出了沉重而坚定的一步。
“下一个。”我的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哀嚎和呻吟的背景中清晰地响起。
草棚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所有的哀嚎和祈求都顿住了,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微弱的、被点燃的狂喜。那个手臂受伤的羯兵更是猛地睁大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拓跋木霍然抬头,那张沾满污泥的脸上,怨毒瞬间被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暴怒所取代!他猛地从地上爬起,魁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极致的狂怒而彻底劈裂变调:“汉奴!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狗胆在这里发号施令?!这些勇士……”
“是石将军给我的胆!”我猛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我沾满污垢的手指,直直指向草棚入口处石虎消失的方向,指向那片残留着无形威压的黑暗。“将军方才的话,拓跋医官莫非没听见?我要什么,给什么!药!布!酒!人手!现在,我要治伤!我要救人!这伤兵营里,还有哪一个伤患,是拓跋医官您能打包票救活的?若有,您请!我桓野立刻退下,绝不多言!”
我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钉子,狠狠砸在拓跋木的脸上。周围的伤兵和医者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拓跋木身上,充满了质疑、痛苦和一种无声的逼迫。
拓跋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打包票救活?在这如同地狱的伤兵营?连他自己都清楚,除了用烙铁烧焦伤口或灌些不知所谓的草药汤,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石虎冰冷的警告如同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
“你……你……”他指着我,手指因暴怒而剧烈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濒临爆炸的皮囊。最终,所有的狂怒和怨毒,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好!好得很!桓野!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来填这无底洞!”
他猛地一挥手,朝着那几个畏畏缩缩的胡人医者和角落里的汉人杂役吼道:“都聋了吗?!没听见石将军的命令?!他要什么,给他什么!药渣!破布!脏水!还有你们几个!”他恶狠狠地指向那几个汉人杂役,“去!给这汉奴打下手!他要是治死一个,你们就等着一起填坑吧!”
吼完,他再也不看我一眼,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草棚,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无处发泄的狂怒,消失在黑暗中。
无形的压力随着拓跋木的离开骤然减轻了几分。但那几个被点名的汉人杂役,包括那个递给我茅草的老者,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更深的恐惧。他们颤抖着,畏畏缩缩地看向我,仿佛我比拓跋木更可怕。
“桓……桓医……”那个手臂受伤的羯兵挣扎着,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哀求。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头的沉重。石虎的默许是一把双刃剑,拓跋木的怨毒如同悬顶之剑。现在,每一秒都关乎生死,不仅是伤兵的,也是我自己的。
“老丈,”我看向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汉人杂役老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劳烦您,带人去找药渣,越多越好!柳树皮、蒲公英根、甘草……能找到的都找来!还有干净的布,用烈酒煮过的!”我又看向另外几个同样恐惧的杂役,“你们几个,去弄清水!越多越好!把能找到的陶罐都刷干净!”
“是……是……”那老者声音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恐惧未退,但似乎多了一丝被需要的茫然。他带着其他几个杂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行动起来,冲向角落的垃圾堆和积水的木桶。
我走到那个手臂受伤的羯兵草铺前。他手臂上的伤口被脏污的破布紧紧缠裹着,散发着浓烈的恶臭,破布边缘渗出黄绿色的脓液,周围的皮肤红肿发亮,一直蔓延到肩颈,体温高得吓人。
“按住他。”我对旁边那个之前帮忙按住坏疽伤兵的羯兵说道。那羯兵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帮忙。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那脏污的裹伤布。粘连的皮肉被撕开,露出下面肿胀溃烂的创口,黄绿色的脓液如同腐败的油脂般涌出,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创面深处,甚至能看到一丝丝白色的筋膜暴露在外。
感染!严重的化脓性感染!必须尽快清创引流!
“刀!烈酒!”我嘶哑地喊道。
一把沾着污垢的匕首被递了过来——是旁边一个伤兵解下自己的。皮囊装的劣酒也再次送到眼前。
我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用烈酒反复冲洗刀身和创口周围相对完好的皮肤。刺鼻的酒气和脓臭混合,令人作呕。伤兵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没有麻药,只能硬抗!
我咬着牙,锋利的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探入创口深处,避开重要的血管,一点点刮除那些粘稠的黄绿色脓苔和明显坏死的灰败组织。每一下动作都伴随着伤兵撕心裂肺的惨嚎和身体的猛烈抽搐,按住他的人几乎用尽了全力。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我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精神高度集中,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片腐烂的血肉和手中冰冷的刀锋。脓血、坏死组织、滑腻的触感……这一切都在挑战着生理和心理的极限。
“滋啦……”
随着一块较大的坏死组织被刮除,一股更加浓稠、颜色更深的脓血猛地涌了出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伤兵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头一歪,昏死过去。
“布条!”我立刻喊道。
旁边一个汉人杂役颤抖着递过来一条刚用劣酒浸湿的、相对干净的布条。我用布条小心地塞入创口深处,作为简陋的引流条,让脓血能持续排出。然后用更多的、浸过酒的布条覆盖创面,进行简单的包扎固定。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粘稠的脓血和滑腻的组织液,一直蔓延到手腕。后背的衣衫再次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桓医!桓医!求您看看我的腿!”
“下一个是我!我胸口疼!”
“桓医……”
草棚里的哀嚎和祈求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比之前更加汹涌!无数只沾满污垢和脓血的手伸向我,无数双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刚刚被打开的求生之门,仿佛瞬间变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洞!
空气再次变得粘稠而窒息。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无孔不入。我站在那片痛苦的漩涡中心,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创口、肿胀的肢体、灰败的面容……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无力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绞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