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蛆虫药渣

两晋有汉骨

#第三章 蛆虫与药渣

拓跋木那蒲扇般的巨掌裹挟着浓重的膻风与杀意,狠狠扇向我的脸颊!劲风扑面,刮得皮肤生疼!

躲不开!也绝不能躲!

就在那粗粝的手掌即将触碰到我皮肉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将手中那捧混杂着柳树皮、蒲公英根和甘草碎屑的药渣,如同护盾般死死挡在脸前!

“啪唧!”

沉闷的拍击声响起,混杂着药渣被拍碎、汁液飞溅的粘腻声响。拓跋木那势大力沉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捧肮脏的混合物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支撑草棚的粗糙木柱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植物汁液的粘稠污物四散飞溅,糊了我满头满脸,刺鼻的苦涩腥气混合着泥土的腥臊直冲鼻腔,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几块坚硬的柳树皮碎屑甚至划破了我的脸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呃啊——!!”草铺上那个坏疽伤兵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嚎,不知是因为方才的震动牵扯了伤口,还是因为彻底绝望。

“找死的东西!”拓跋木暴怒地甩了甩沾满污秽药渣的手掌,脸上横肉因愤怒而扭曲,眼中凶光毕露,抬脚就要朝我踹来!

“拓跋医官!”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呐喊,声音因呛咳而破碎,却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尖锐,“石将军要我救人!你打死了我,或者让我救不了他,将军面前,你如何交代?!我的命不值钱!可耽误了将军的军令,你担得起吗?!”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星子喷溅而出。同时,我沾满污秽的手指,死死指向草铺上那个在剧痛和腐烂中抽搐的士兵。

拓跋木抬起的脚猛地顿在半空!那张暴怒狰狞的脸瞬间僵住,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石虎那张岩石般冷酷的脸和那句“他治死的人……或者他自己找死……那就是他的命”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将军的命令是让这汉奴救人,如果他拓跋木现在就把人打残或打死,导致这伤兵必死无疑……石虎会怎么看他?一个连自己手下医奴都管不好、还耽误军令的废物?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抬起的脚终究没有落下,而是狠狠跺在旁边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泥点。

“好!好!好!”拓跋木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怨毒和憋屈,“汉奴!你够胆!老子倒要看看,你用这些喂牲口的垃圾,怎么把这烂成泥的废物从阎王殿里拖回来!”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如同淬毒的蛇信,“要是救不活,或者他死得更快……哼!”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不再言语,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恐怖。

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对着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胡人医者吼道:“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滚去干你们的活!”吼完,他自己也抱着手臂,退后几步,靠在一根柱子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等待好戏开场的恶毒笑容,死死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那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粘腻地缠绕在我身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后背撞在木柱上的疼痛还在蔓延,脸上被划破的地方火辣辣的,沾满药渣污泥的皮肤粘腻难受。但我顾不得这些了。

我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着污泥、药汁和血丝的污物,强迫自己忽略拓跋木那毒蛇般的目光。快步走回那个坏疽伤兵的草铺前,蹲下身。那创口散发出的浓烈腐臭依旧令人窒息,蛆虫在腐肉中蠕动,脓液流淌。

时间不多了!必须在炎症彻底摧毁他之前,争取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再次看向手中仅存的、没有被拓跋木完全拍散的一点药渣——几片较大的柳树皮碎片,一小块蒲公英根茎,还有几缕甘草根须。分量少得可怜,而且混杂了太多泥土污物。

“水!”我头也不抬地嘶哑喊道,目光飞快扫过昏暗的草棚角落,“干净的!还有……火!能煮东西的陶罐!”

周围一片死寂。那些麻木的伤兵和忙碌的胡医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一个缩在角落里、同样穿着破烂汉人衣衫、瘦骨嶙峋、看起来像是杂役的老者,犹豫了一下,畏畏缩缩地指了指草棚最里面一个黑黢黢的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劈好的木柴,旁边有一个用几块石头简单垒砌的、几乎熄灭的灶塘,上面架着一个缺了口的、沾满黑色烟灰的粗陶罐。

我立刻冲过去。陶罐里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液体底子。我抓起旁边一个同样肮脏的木瓢,从旁边一个积着雨水、飘着落叶和虫尸的大木桶里,舀起大半瓢浑浊的水,倒进陶罐里。也顾不得什么干净与否了,将手中那点可怜的混合药渣全部丢了进去。然后手忙脚乱地抓起几根潮湿的木柴,塞进几乎熄灭的灶塘余烬里。

火!快生火!

潮湿的木柴冒着浓烟,却极难点燃。我趴在地上,用嘴对着微弱的火星拼命吹气,浓烟呛得我眼泪直流,剧烈咳嗽。汗水混着脸上的污泥流下来,狼狈不堪。拓跋木在身后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给。”一个极其微弱、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一只枯瘦、沾满污垢的手,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小把相对干燥的茅草引火物。是那个角落里的汉人杂役老者,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恐惧,飞快地瞥了一眼拓跋木的方向,又迅速低下头。

“多谢!”我一把抓过茅草,塞进灶塘。干燥的茅草终于引燃了火星,火苗艰难地舔舐着潮湿的木柴,浓烟滚滚,但总算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焰。

我守在灶塘边,不断添着细柴,眼睛死死盯着陶罐里开始冒起微小气泡的浑浊药汤。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草铺上伤兵的呻吟变得断断续续,气息愈发微弱,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拓跋木的冷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脖颈上。

不知过了多久,陶罐里的水终于剧烈翻滚起来,浑浊的汤水变成了深褐色,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柳树皮苦涩、蒲公英腥苦和甘草微甘的、极其怪异的气味。

成了!不管药效如何,这是唯一的希望!

我顾不得烫手,用一块破布垫着,将滚烫的陶罐从火上端了下来。用木瓢舀起小半瓢滚烫的药汤,走到伤兵铺前。他仅存的那只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嘴唇干裂起皮,气息微弱。

“扶他起来!灌下去!”我对旁边一个离得最近的、同样伤势不轻但还能动的羯族伤兵吼道。那伤兵愣了一下,在拓跋木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犹豫片刻,还是挣扎着坐起一点,帮忙托住了坏疽伤兵的头。

滚烫的药汤带着刺鼻的气味凑近伤兵干裂的嘴唇。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本能地紧闭着嘴。

“张嘴!想活命就喝下去!”我的声音嘶哑而凶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撬开他的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将木瓢里滚烫的药汤猛地灌了进去!

“咕咚……咳咳……嗬……”伤兵被滚烫的药汤呛得剧烈挣扎咳嗽起来,药汁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但我死死捏着他的下颌,不管不顾,如同灌牲口般,将剩下的药汤强行灌了下去!动作粗暴,甚至带着一丝发泄般的戾气。

“嗬……嗬……”药汤灌完,伤兵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喘息着,身体一阵阵痉挛,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我松开手,任由他瘫软下去,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跌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靠着草铺边缘大口喘息。汗水、泥污、药汁混合着,让我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一般。

整个伤兵营一片死寂。只有灶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伤兵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角落里拓跋木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若有若无的冷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死死盯着草铺上那个身影,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如同擂鼓。柳树皮的水杨苷需要时间起效,蒲公英的消炎作用更是微弱……这根本就是一场豪赌,赌那点微乎其微的药效能稍稍压制住狂暴的炎症,赌这伤兵命不该绝!

伤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痉挛也停止了,身体软软地瘫着,如同死去。脸上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些,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气。拓跋木嘴角的冷笑弧度越来越大,眼神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慢慢直起身,似乎准备过来“验收”结果了。

完了……赌输了吗?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石虎冰冷的目光,拓跋木的狞笑,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

伤兵那灰败的、毫无生气的脸上,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紧接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紧接着,他那条肿胀发黑、缠绕着恶臭破布的断臂处,包裹的破布边缘,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小片颜色异常深暗、粘稠如同油脂的……黑红色脓血!

不是之前那种稀薄发黑的脓液!是极其粘稠、颜色深暗、如同淤积已久的污血终于找到了出口!

“呃……”伤兵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他那涣散的瞳孔似乎也凝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光,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再次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麻木和绝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或者说,是身体内部某种巨大压力得到一丝释放后的本能反应?

成功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药力,竟然真的撬动了这狂暴炎症的一丝缝隙?让深层的脓毒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但下一秒,更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脓血排出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创口被打开!感染的风险成倍增加!那些蠕动的蛆虫……

我的目光猛地移回那创口!就在那粘稠黑红脓血渗出的破布边缘附近,几条肥硕的白色蛆虫,正艰难地从破布的缝隙中探出头来,似乎被那新鲜的脓血气味吸引,正试图向那个新打开的“出口”蠕动!

机会!这或许就是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刀!布!烈酒!”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紧张而彻底劈裂,朝着那个刚才帮忙的羯族伤兵吼道,同时一把抓起了脚边那柄冰冷的弯刀!

那伤兵被我突如其来的嘶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旁边一个破旧的、沾满污垢的皮囊和一个装着些微浑浊液体的陶碗推了过来。皮囊里是劣酒,陶碗里是之前胡医用来清洗伤口(如果那算清洗的话)的脏水。

烈酒!有总比没有强!

我一把抓过皮囊,拔掉塞子,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又飞快地割下自己破烂里衣相对干净的内衬,撕扯成几条布带。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必须清理创口,尤其是那个新打开的排脓口!必须……利用那些蛆虫!

“按住他!死死按住!”我对着那个帮忙的羯兵吼道,同时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汉人杂役老者,“老丈!帮我按住他的腿!”

那老者犹豫了一下,在拓跋木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终究还是颤抖着上前,和那个羯兵一起,用尽力气按住了伤兵的肩膀和仅存的腿。

我跪在草铺边,弯刀冰冷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那缠绕在断臂创口上的破布边缘,露出那个正在渗出粘稠黑红脓血的裂口。浓烈的恶臭再次爆发。几条肥硕的蛆虫正兴奋地朝着裂口蠕动。

“呃……”伤兵似乎感觉到了剧烈的痛苦,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烈酒!我毫不犹豫地将皮囊口对准那个裂口和周围暴露的腐肉,狠狠浇了下去!

“滋——!”

剧痛让伤兵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疯狂扭动,几个按着他的人都几乎脱手!

“按住!!”我的吼声盖过了惨嚎。劣酒冲刷着腐肉、脓血和蛆虫,带走部分污物。剧烈的刺激让那些蛆虫也疯狂地扭动起来。

就是现在!

我丢开皮囊,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蛆虫,而是用两根手指,极其精准、极其轻柔地捏住了其中一条蠕动最剧烈、位置最靠近新鲜裂口边缘的蛆虫!然后,用尽全身的意念,控制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这条沾着酒液的、滑腻扭动的白色虫子,轻轻放在了那个正在渗出粘稠黑红脓血的裂口边缘!

那蛆虫接触到温热粘稠的脓血,似乎兴奋起来,扭动着肥硕的身体,头部微微探出,开始贪婪地吮吸、啃噬边缘那些明显坏死、颜色发暗的组织!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指尖那滑腻冰凉的恐怖触感,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而亵渎的仪式,小心翼翼地将几条最活跃的蛆虫,精准地“放置”在那个新打开的排脓口附近!

做完这一切,我如同虚脱般,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滑腻蠕动的触感。我抓起刚才撕下的布条,用最快的速度,避开蛆虫所在的位置,将那个排脓口周围相对干净的皮肉(如果还能称之为干净的话)和暴露的创面边缘,用布条松松地、交叉覆盖包裹起来,只留下那个排脓口和蛆虫所在的位置暴露在外。

这简陋到极致的“引流”和“生物清创”完成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交给那些贪婪的小生物,交给伤兵自己那点残存的生机,还有……渺茫的运气。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草铺边缘,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腐臭和劣酒混合的刺鼻气味。精神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

草铺上的伤兵在最初的剧痛嘶嚎后,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喘息,断臂创口处,那粘稠的黑红脓血依旧在极其缓慢地、一滴滴渗出。几条肥白的蛆虫在暴露的创口边缘和布条缝隙间若隐若现,贪婪地啃噬着那些坏死组织。

整个伤兵营一片死寂。那些麻木的伤兵,那些忙碌的胡医,目光都聚焦在那简陋的包扎和蠕动的蛆虫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连拓跋木脸上那恶毒的狞笑都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条在创口上扭动的白色虫子,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亵渎的景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狂暴的愤怒!

“汉奴!你……你竟敢用这污秽蛆虫亵渎我羯族勇士的躯体?!”拓跋木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如同夜枭的厉啸,猛地炸响在死寂的营地上空!他魁梧的身躯因暴怒而颤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直直指向我的鼻尖!

“老子现在就剁了你这装神弄鬼的妖人!!”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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