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那缠裹在断臂创口上的破布,需要极大的心理建设。布条早已被脓血浸透,粘腻冰冷,和腐烂的皮肉紧紧粘连在一起。我用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去剥离。
“滋啦……”
粘连的皮肉被强行撕开的声音,细微却令人牙酸。随着破布被揭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恶心的腐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猛地爆发出来!那创口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齐肩的断口边缘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肿胀发亮,如同泡发的烂木头。创面深处,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大片大片黄绿色、如同烂泥般的腐肉,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蠕动的白色蛆虫!暗红发黑、带着恶臭的脓液正从腐肉的缝隙里不断渗出,汇聚成粘稠的细流,沿着身体流淌下来。
“呕……” 强烈的视觉和嗅觉冲击终于突破了极限,我猛地偏过头,胃里翻江倒海,无法抑制地剧烈干呕起来,酸水混合着苦胆水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嗬…嗬……”草铺上的伤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仅存的一只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无边痛苦彻底淹没的麻木和绝望,仿佛在无声地恳求着解脱。
我死死咬住嘴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用袖口狠狠抹去嘴角的酸水,强迫自己转回头,再次面对那地狱般的创口。蛆虫在腐肉中蠕动,脓液在流淌……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感染,这是致命的坏疽!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卫生条件极度恶劣的时代,坏疽几乎等同于死亡通知书!
怎么办?截肢?截到哪里?肩关节?没有麻药,没有止血带,没有消毒措施,这跟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清创?面对如此大面积的深度坏死和感染,清创又能有多大意义?只会加速他的痛苦和死亡!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石虎冰冷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他治死的人……或者他自己找死……那就是他的命。”拓跋木恶毒的狞笑仿佛就在身后。第一个任务,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必死无疑的坏疽患者!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死死盯着那蠕动的蛆虫和流淌的脓液,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历史记载……草药学……原始外科……任何一丝可能的知识碎片都在被拼命挖掘。
蛆虫……蛆虫?!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来自现代边缘医疗知识的片段,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入我的脑海!
蛆虫清创疗法!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无菌培养的蛆虫可以用于清理坏死组织,甚至比机械清创更有效,能相对保留有活性的组织……虽然风险巨大,极易引发严重感染,但在这种彻底绝望的绝境下……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创口上那些蠕动的白色生物。它们在这里自然滋生,绝对携带无数致命病菌!用它们?简直是饮鸩止渴!但……如果不用,这伤兵必死无疑,拓跋木立刻就有了发难的借口!石虎绝不会容忍一个毫无价值的医奴!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赌局!用伤兵的生命和我的未来,赌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抉择的艰难而微微痉挛。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
昏暗的光线下,那些麻木的伤兵依旧在痛苦中煎熬。不远处,一个胡人医者正粗暴地给另一个伤兵灌着某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汁,引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更远些,拓跋木那魁梧的身影正抱着手臂,靠在一根支撑草棚的木柱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等待好戏开场的恶毒笑容,正死死地盯着我这边。
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不能等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我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拓跋木那令人憎恶的脸。目光重新聚焦在那片蠕动的、令人作呕的腐肉创面上。我伸出因紧张而冰冷颤抖的手,没有去碰那些蛆虫,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腐肉最严重的中心区域,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创面边缘相对“新鲜”一些的肿胀皮肉。
触感滚烫!皮下的组织液似乎都在高温下沸腾!这是炎症风暴的顶峰!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动那些蛆虫!强行清除或者试图“利用”它们,只会将深层感染彻底引爆,瞬间杀死他!
需要时间!需要先控制这狂暴的炎症,哪怕只是暂时压制!
草药!必须找到能消炎、退热的草药!哪怕是最原始、效力最微弱的!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视着这个肮脏混乱的伤兵营。墙角堆积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不行!被污物浸透的泥地?不行!角落里那些胡医丢弃的药渣?对!药渣!
我猛地站起身,不顾拓跋木陡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几步冲到草棚角落里那堆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垃圾堆旁。那是胡医们熬煮草药后丢弃的残渣,黑乎乎、湿漉漉地混合着泥土和污物。我蹲下身,不顾那刺鼻的气味和肮脏,双手飞快地在里面翻找、拨弄。
甘草根须……气味甘甜微苦,能缓和药性,但消炎作用微弱……几片边缘焦黑的柳树皮?柳树皮!我的动作猛地一顿!水杨苷!虽然原始,但这是天然的阿司匹林前体,有解热镇痛消炎的作用!虽然含量极低,加工粗糙,但聊胜于无!
还有……这是……淡黄色的、带着浓烈腥苦气味的根茎碎块?蒲公英?蒲公英根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功效!虽然微弱,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有希望的抗炎草药了!
我如同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不顾一切地将翻找到的柳树皮碎片、蒲公英根茎碎块,还有一些相对干净的甘草根须,尽可能多地抓在手里,混合在一起。
“你干什么!汉奴!”拓跋木那嘶哑的呵斥声如同鞭子般抽来,他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谁让你乱动药渣的?!”
“救人!”我猛地抬起头,沾满污泥和药渣的手紧紧攥着那点可怜的“希望”,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高热!创口红肿热痛!邪毒炽盛!必须先退热解毒!否则神仙难救!这些药……”我举起手中混杂的药渣,“柳皮、蒲公英、甘草!煎汤内服,或可一试!”
我的语速极快,用的是夹杂着医学术语的、这个时代郎中可能理解的方式。拓跋木显然没听懂“邪毒炽盛”之类的词,但他听懂了“高热”、“难救”,更看清了我手中那几样在胡医看来根本不算正经药材的垃圾。
“放屁!”拓跋木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极其轻蔑和暴怒的狞笑,“就这些喂牲口的东西,也想救人?汉奴,我看你是想让他死得更快,好早点解脱吧?!”他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狠狠朝我脸上扇来!
劲风扑面!带着浓重的膻味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