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慕尼黑的冬季训练营刚结束，树下佳奈就踏上了回东京的航班。

德国的生活已成习惯，但飞机降落羽田机场时，那股熟悉的空气涌进来，家，终究是不同的。

她先回了仙台的家。

母亲眼角的细纹似乎深了些，但笑容里的温暖丝毫未变。

精心准备的寿喜锅里翻滚着家的味道，暂时熨帖了异乡的漂泊感。

母女俩聊着德国的生活，俱乐部里那些高大的北欧队友，严谨的德国教练，还有总也吃不惯的面包。

母亲安静地听着，只在佳奈停顿时，轻轻问一句：“那边习惯吗？”

“嗯，习惯了。”佳奈低头夹起一片牛肉，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习惯是习惯，但某些东西，终究不同。

假期有限，朋友们的邀约接踵而至。

佳奈没有回避，一一赴约。

咖啡馆里，烤肉店中，熟悉的笑脸和喧闹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翳。

大家默契地避开了某个名字，话题围绕着她的德国见闻、东京的新变化，圈内的八卦。

佳奈笑着应和，分享着俱乐部的趣事，吐槽着语言不通的糗事。

气氛热烈，仿佛她从未离开。

直到——

“所以，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好友里奈咬着吸管，状似无意地问。

“美和没吵着要见你？她念叨你好久了。”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半秒。其他朋友也投来探寻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

佳奈握着冰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冰凉沁入皮肤。

她垂下眼睫，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里漂浮的冰块，声音平稳地响起：“嗯，见了妈妈，也和你们聚了，美和…还没来得及约呢。”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模糊的方式，“智和…倒是联系我了，约我见面。”

“哦？！”几声压抑的惊呼同时响起。

里奈的眼睛瞬间睁大，连旁边一向沉稳的佐藤也放下了筷子。

“他约你？”里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单独？说什么了？是要复合吗？”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佳奈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是…聊聊，毕竟也这么久没见了。”

她避开了具体的见面内容，也回避了“复合”这个敏感词。

她无法解释那种感觉。

“聊聊？”里奈显然不信，但也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佳奈的手背。

“不管怎样，见见也好，有些事情，总要面对，你们俩啊…”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大家都懂。

青梅竹马，走到这一步，谁心里都不好过。

“嗯，我知道。”佳奈轻轻应了一声。

面对？她以为自己早已面对了。

在慕尼黑寒冷的训练馆独自加练时，在异国的公寓里对着德语说明书发呆时，在比赛胜利或失败后无人分享的瞬间她都以为自己面对了。

可当“张本智和”这个名字再次以如此具体的方式一个见面的邀约砸进她的生活，她才发觉，那份被她刻意深埋的名为“过去”的土壤，原来从未真正板结。

只需一个名字，就能轻易松动。

朋友们又聊起了别的话题，试图驱散刚才的凝重，佳奈重新融入谈笑。

她告诉了朋友们，就像汇报一件既定的行程。

这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但随之而来的，是对即将到来的见面的更深的不安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好奇。

他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寒暄？还是关于乒乓球？或者…关于他们？关于那部即将播出，记录了他们太多共同过去的纪录片？

佳奈搅动着杯底融化的冰块。

东京的喧嚣在耳边，却仿佛隔着一层水膜。

她的思绪，已经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约定的时间地点。

那个曾经最熟悉的人，现在成了她假期归途上，最大的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