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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碰的瞬间，冰冷、粗糙，带着沙砾的颗粒感和血污的粘腻。没有电流，没有火花，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凝固的真实感，如同两块被海水冲刷了亿万年的礁石，终于在海滩上相遇。

罗曼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被那冰凉的触感灼伤。林雪的手比他记忆中更瘦削，骨节分明，带着长期握枪和格斗留下的薄茧，此刻却虚弱得能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颤抖。他不敢用力，仿佛怕捏碎这劫后余生的脆弱连接。

林雪的目光低垂，落在两人指尖那微小的接触点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几秒钟的绝对静止，只有海浪温柔拍打礁石的声音，海鸥遥远的鸣叫，以及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然后，那触碰着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撤回。

更像是…确认。

确认对方的存在，确认这并非濒死幻觉。随即，林雪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决绝，向后撤开。动作很轻，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重新落回她屈起的、骨折的右臂上。她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蔚蓝的海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潭般的平静下，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

那短暂的触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已沉入水底。

罗曼的手悬在半空，指腹残留着那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颤抖。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茫然涌上心头。他颓然地放下手，目光扫过林雪骨折的手臂和腿上渗血的伤口，又看向礁石上昏迷的唐老大颈间那枚染血的子弹项链。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混着海风的咸腥。

“他…怎么样？”罗曼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礁石，目光落在唐老大身上。

林雪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过头，仔细听了听唐老大沉重但规律的呼吸声，又伸手探了探他颈侧的脉搏，动作带着军医特有的精准和冷静。

“肋骨断了两根，左侧肩胛骨骨裂，失血过多，严重脱水，加上‘蜂后’强行剥离的神经创伤…能活着是奇迹。”她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份标准的伤亡报告，“创口感染风险极高。需要抗生素，干净的缝合，静养。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石头压在罗曼心头。

“这里…”罗曼环顾这片陌生的小海湾。嶙峋的黑色礁石围出一片新月形的沙滩，沙砾粗糙，夹杂着破碎的贝壳。背后是陡峭的、覆盖着茂密热带植被的悬崖，隔绝了内陆的视线。除了海浪和海鸟，只有死寂。“…是哪儿？”

“无名岛。距离巴利阿里群岛主岛直线距离…可能超过一百海里。”林雪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海面，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洋流把我们冲到了这里。运气。”

运气？罗曼看着自己身上破烂的深潜服，感受着肋骨的剧痛和左臂伤口的灼热，看着昏迷的唐老大和林雪身上的累累伤痕，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这运气，代价未免太大。

沉默再次笼罩了小小的海湾。炽烈的阳光晒得皮肤发烫，但海风吹过湿透的衣物，依旧带来刺骨的寒意。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身体伤痛的折磨开始如潮水般袭来。罗曼靠在粗糙的礁石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林雪则如同进入了某种节能状态，背靠着礁石，微微闭目养神，但罗曼能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

时间在寂静和伤痛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久。

“嗡…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引擎声，如同天籁之音，穿透了海浪的喧嚣和海鸟的鸣叫，隐隐约约地从海平面的方向传来！

林雪猛地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她不顾右臂的剧痛，挣扎着用左手撑起身体，极目远眺！

罗曼也瞬间坐直了身体，心脏狂跳！他顺着林雪的目光望去！

在波光粼粼的海天交界处，一个微小的黑点正破开深蓝色的海面，拖曳着洁白的尾迹，朝着他们所在的小海湾疾驰而来！速度极快！

是莱蒂他们的快艇！

“是他们！”罗曼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嘶哑！

林雪紧绷的肩线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黑点，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个残破的屏蔽盒。

快艇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以一个惊险的甩尾，稳稳地停泊在浅水区。船身激起巨大的浪花，溅湿了岸边的礁石。

“罗曼！唐！林指挥官！”莱蒂第一个从船舷跳下，顾不上冰冷的海水，跌跌撞撞地冲上岸！她的脸上混杂着巨大的狂喜、后怕和看到三人惨状后的震惊与心痛！

泰吉紧随其后，一只胳膊还吊着夹板，动作笨拙但同样急切。拉姆齐和王工也快步下船，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凝重。

“上帝！你们还活着！”莱蒂冲到罗曼身边，一把抱住他，力道之大让罗曼疼得龇牙咧嘴，但那份滚烫的真情却让他眼眶发酸。她随即又扑到礁石边，看着昏迷不醒、颈间挂着染血项链的唐老大，泪水瞬间涌了出来，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苍白冰冷的脸颊，“唐…唐…”

“他还活着！”罗曼嘶哑地强调，“林雪处理了伤口！”

莱蒂猛地抬头看向林雪，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感激、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谢谢…”她的声音哽咽。

林雪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的目光越过激动的莱蒂，落在快步走来的王工身上。

“指挥官！”王工的声音带着军人的简洁和凝重，他迅速检查了林雪骨折的手臂和腿上的伤口，眉头紧锁，“手臂需要立刻复位固定！腿伤需要清创缝合！感染风险极高！”他的目光随即扫向昏迷的唐老大，脸色更加严峻，“他更糟！必须立刻转移！船上急救设备有限，但比这里强！”

“泰吉！拉姆齐！帮忙抬人！”莱蒂立刻指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强。

泰吉和拉姆齐小心翼翼地将唐老大抬上担架。当莱蒂看到唐老大颈间那枚染血的子弹项链时，动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罗曼和林雪，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小心地护住了唐老大的头部。

林雪拒绝了搀扶，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左手和右腿支撑着，忍着剧痛，一步一挪地走向快艇。罗曼也在泰吉的帮助下，艰难地上了船。

快艇的船舱内瞬间变得拥挤而紧张。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味和汗味。王工动作麻利地打开急救箱，优先处理林雪的手臂。复位骨骼的轻微“咔嚓”声和随之而来林雪压抑的闷哼，让船舱内的气氛更加凝重。接着是腿部伤口的清洗、缝合，冰冷的器械触碰翻卷的皮肉，林雪只是紧抿着苍白的嘴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声不吭。

罗曼靠坐在角落，王工快速地检查了他断裂的肋骨和左臂的伤口，重新进行了包扎固定，注射了强效抗生素和止痛剂。药物的作用让剧痛稍稍缓解，但疲惫如同铅块般压下来。

拉姆齐则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的便携式终端屏幕，上面是“蜂后”信标芯片最后记录的残存数据流和位置信息。泰吉在另一台设备上疯狂敲击，尝试接入残存的卫星信号和公共网络。

船舱内只剩下王工处理伤口时器械的轻微碰撞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引擎低沉的嗡鸣。一种沉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危机感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芯片…最后的数据…”拉姆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后怕和凝重，“在‘蜂后’被摧毁的瞬间…它捕捉到了一次…极其短暂但强烈的…全频段干扰信号！来源…不明！强度远超常规！而且…信号特征…不属于但丁已知的任何系统！”

全频段干扰？来源不明？

罗曼的心猛地一沉。但丁已经死了，“海妖号”和“蜂巢”也肯定沉没了…这干扰信号是什么？

“会不会是…‘深潜者’集群失控后自毁的信号？”泰吉猜测道。

“不像。”拉姆齐摇头，指着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这信号更…‘干净’。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有目的性的…‘清扫’信号。像是在抹除什么痕迹。”

“清扫痕迹？”莱蒂给唐老大擦拭额头的动作停住了，眼神锐利起来，“谁？谁能在那种时候…在深海…抹除痕迹？”

林雪包扎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拉姆齐的屏幕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震惊？警惕？还是…一丝了然？她很快移开了目光，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还有…”泰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他指着自己屏幕上捕捉到的、断断续续的公共通讯频道碎片，“你们看这个…欧洲几个主要港口城市…还有北非海岸线…过去48小时内…发生了多起…离奇的‘事故’。”

他快速调出几张模糊的新闻截图和网络流传的短视频片段：

——一艘满载工业原料的货轮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突然失控，撞上暗礁沉没，原因不明。

——突尼斯一个私人货运码头发生剧烈爆炸，现场未发现恐怖袭击证据，官方定性为“危险品泄漏事故”。

——马耳他海域发现两艘被遗弃的改装快艇，船上布满弹孔和奇怪的金属刮痕，无人生还…

这些事件看似孤立，发生地点却隐隐串联在地中海沿岸，时间点也集中在“海妖号”覆灭前后。

“感觉…不太对劲。”泰吉的声音带着技术人员的敏感，“像是…有人在收拾残局？掩盖什么？”

莱蒂、王工、拉姆齐的脸色都变得异常凝重。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每个人的后背。

但丁死了。但他的“派对”似乎并未完全落幕。水下的“深潜者”怪物或许沉入了深渊，但水面之上，新的阴影正在汇聚。

罗曼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药物的作用让他的意识有些昏沉，但拉姆齐和泰吉的话却像冰锥，刺穿了麻木。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空空如也，但那枚子弹项链冰冷的触感和林雪指尖的微颤，却仿佛烙印般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忙碌的众人，落在船舱另一侧的林雪身上。

她已经处理完伤口，靠坐在角落，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紧绷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些，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她骨折的右臂被王工用夹板和绷带仔细固定住，放在屈起的腿上。左手，却依旧紧紧地攥着那个残破的屏蔽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她与那场深海噩梦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

快艇在平静的地中海上破浪前行，朝着最近的、有医疗设施的岛屿驶去。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如同熔化的黄金。但船舱内，无人欣赏这美景。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的疑云和沉重的现实取代。

唐老大生死未卜，急需救治。

林雪重伤在身。

但丁虽死，残留的谜团和未知的威胁却如同幽灵般浮现。

还有那枚染血的子弹项链…和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债…

罗曼的目光再次落回林雪紧攥着屏蔽盒的手上。那里面，是彻底报废的芯片，是“蜂后”的残骸，是找到唐的证据，也是…一切混乱的源头。

林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目光在夕阳斜照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船舱内，无声地交汇。

没有言语。

没有触碰。

只有一片沉重的、如同暴风雨前宁静般的死寂。

林雪深潭般的眼底，那被疲惫覆盖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锐利、极其沉重的东西…缓缓沉淀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唐老大，又看了一眼舷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蔚蓝海面。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

然后，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攥着屏蔽盒的手指，却悄然收得更紧。

快艇的引擎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夕阳沉入海平线，暮色四合，将这片承载着伤痕、秘密和未知航程的钢铁小舟，温柔地…也冷酷地…吞没进地中海的深蓝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