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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最后的余烬在地中海深邃的蓝幕上彻底熄灭，只留下丝绒般的夜幕和点点星辰。快艇引擎的嗡鸣在靠近港口时降低，最终停泊在巴利阿里群岛一个相对僻静、灯光稀疏的私人码头旁。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被咸腥的海风暂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柴油、潮湿缆绳和远处城镇隐约传来的喧嚣。

担架床的滚轮在金属跳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唐老大依旧昏迷，脸色在码头惨白的灯光下白得吓人，颈间那枚染血的子弹项链随着颠簸轻轻晃动。林雪拒绝了担架，在王工和拉姆齐的搀扶下，咬着牙，拖着骨折的右臂和缝合的左腿，一步一挪地踏上了坚实的陆地。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腰背挺直，眼神深处那根紧绷的弦没有丝毫松懈。

莱蒂早已通过隐秘渠道联系好的私人医疗小组迅速接手。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冰冷的效率和低声的指令。唐老大被直接推进了早已等候的医疗车。林雪被安排在另一辆车上，进行初步的伤口评估和紧急处理。罗曼、莱蒂等人紧随其后。

车辆在夜色中疾驰，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最终驶入一片被高大棕榈树和白色围墙环绕的静谧区域。这里远离游客聚集区，是一家外表低调、内里却拥有顶级医疗设备和保密措施的私人诊所。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是消毒水、麻醉剂气味、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漫长等待的煎熬。

手术室的红灯为唐老大亮了很久。莱蒂像一座沉默的雕塑，守在紧闭的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把冰冷的车钥匙。泰吉和拉姆齐在休息区焦躁地踱步，对着各自的设备屏幕，试图追踪任何与“海妖号”覆灭、与那些离奇事故相关的蛛丝马迹，但收获甚微，网络信号也时断时续，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干扰。

罗曼躺在独立的病房里，肋骨的固定带和左臂的缝合处传来阵阵闷痛。止痛剂的药效在消退，意识却异常清醒。天花板惨白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的冰冷味道，也带着无名岛上林雪指尖那短暂、冰冷、带着微颤的触感，和最后海水中她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还有拉姆齐捕捉到的“清扫”信号，泰吉查到的那些离奇“事故”…

债还没还清。风暴也并未停歇。只是换了一个更隐秘、更危险的战场。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走廊偶尔传来的、护士轻柔的脚步声。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林雪站在门口。

她已经换下了破烂的作战服，穿着一身宽大的、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病号服，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骨折的右臂被专业的医用固定带和悬吊装置妥善固定，左腿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渗血的痕迹被掩盖在干净的纱布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被伤痛强行压制的、属于指挥官的冰冷锐利，似乎重新在眼底凝聚。湿漉漉的黑发被简单梳理过，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额角。

她手里拿着那个残破的屏蔽盒。盒子边缘的焦黑和变形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罗曼的心猛地一跳，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伤口让他闷哼出声。

“别动。”林雪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她走进病房，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因为右臂的固定而显得有些僵硬。她没有靠近病床，而是走到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一张简单的扶手椅。她慢慢坐下，将那个屏蔽盒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遗物。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栅。

“他…怎么样了？”罗曼打破沉默，声音干涩。

“手术…完成了。”林雪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汇报，“肩胛骨固定，创口清创植皮，神经修复…很复杂。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什么时候能醒，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未知。”她顿了顿，补充道，“‘蜂后’的神经侵蚀…比预想的更深。剥离它…就像强行扯断已经长进血肉里的毒藤。”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罗曼心头。他仿佛能看到手术台上，唐老大被切开、缝合、与那些植入体内的恶魔造物搏斗的场景。

“你呢？”罗曼的目光落在她悬吊的右臂和包扎的左腿上。

林雪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目光极快地扫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骨头接上了。腿伤没伤到主要血管和神经。死不了。”她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冷漠。

又是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

林雪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的视线终于落回到那个残破的屏蔽盒上。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拂过盒子焦黑变形的边缘。

“拉姆齐捕捉到的信号…”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泰吉查到的‘事故’…”

她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穿透病房的昏暗，直直地看向罗曼。里面不再是深潭的平静，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沉重的情绪——有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有无法回避的沉重，还有一丝…近乎托付的意味。

“那不是但丁的残余。”林雪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也不是意外。”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凝聚力量，又像是在斟酌措辞。病房里的空气瞬间绷紧，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那是一个代号。”她吐出的字句，冰冷而清晰，如同审判的宣言，“一个比但丁更古老，更庞大，也更…隐秘的组织。”

“它的名字…”林雪的嘴唇微微抿紧，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罗曼眼底所有的惊疑和茫然，“叫‘蜂巢’。”

蜂巢！

罗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记忆的迷雾！在鹰巢的中央控制室，在拉姆齐发现异常信号时，他曾在混乱中捕捉到这个词！当时他以为只是对“深潜者”集群的比喻！

“蜂巢？”罗曼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是说…但丁…只是…”

“一只比较吵闹的工蜂。”林雪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残酷的嘲讽，“‘蜂巢’制造了‘深潜者’的核心技术雏形，但丁只是窃取了其中一部分，并按照自己疯狂的逻辑进行了‘优化’和滥用。他以为自己是蜂王，掌控一切。实际上…”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毫无笑意的弧度，“…他至死都只是‘蜂巢’棋盘上，一颗用来吸引火力、测试技术、最终被舍弃的棋子。”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头！罗曼感到一阵眩晕。但丁那样一个掌控私人军队、掀起全球追杀的疯子，竟然只是一个更大阴影操纵下的傀儡？

“那…那个‘清扫’信号…那些‘事故’…”罗曼艰难地消化着这个骇人的真相。

“‘蜂巢’在回收。”林雪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回收失控的技术节点，回收可能暴露组织存在的线索，回收…像但丁这样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甚至可能反噬的‘资产’。”她的目光扫过那个残破的屏蔽盒，“那个芯片…那个干扰器…甚至…我的某些‘技能’…源头都指向那里。”

她的声音很轻，但最后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罗曼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林雪的技能？她指的是什么？她那远超常人的战斗本能？精准到可怕的战术指挥？还是…她对“深潜者”信号的敏感？难道她…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猜测瞬间攫住了罗曼的心脏！他死死盯着林雪，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林雪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仿佛刚才那句透露了太多。她的手指再次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但丁的覆灭，‘蜂后’的失控，让我们…特别是你和我…”她看向罗曼，眼神复杂，“…意外地暴露在了‘蜂巢’的清理名单上。他们认为我们知道的太多，接触的核心太深。那些‘事故’，是警告，也是…灭口的序曲。”

灭口！一股寒意顺着罗曼的脊椎直冲头顶！他们刚刚从但丁的死亡派对中幸存，却又掉进了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绞肉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罗曼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被卷入风暴的无力感，“你完全可以…”

“因为唐需要时间恢复。”林雪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如同在战场上发布命令，“因为莱蒂、泰吉、拉姆齐、王工…他们不应该被卷入这场更深的漩涡。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最好永远不知道。”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罗曼身上：“只有你。罗曼·皮尔斯。你看到了芯片，你接触了‘蜂后’，你知道但丁背后还有东西…更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你欠的债，还没还清。”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在罗曼心上。十年纠葛，哈瓦那巷口的救命之恩，鹰巢的毁灭，深海的诀别…还有那枚坠落的项链，那短暂的指尖相触…所有的债，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未解，都在这句话里凝聚成沉重的枷锁。

“所以，”林雪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向病房紧闭的门：

“第一，走出这扇门。带着莱蒂他们，带着唐，去一个‘蜂巢’暂时找不到的地方。忘记但丁，忘记‘深潜者’，忘记你看到的一切。用你剩下的人生…去还你欠他们的债。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她的语气平淡，但“普通人的生活”这几个字，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讽刺。

然后，她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指向了放在小圆桌上那个残破的、焦黑的屏蔽盒。

“第二。”她的目光重新锁定罗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拿起它。拿起这把通往地狱的钥匙。跟我一起，找到‘蜂巢’。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撕开它的伪装，把它拖进地狱的阳光底下。然后…”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把所有的债，一次性…清算干净。”

选择。

两条路。

一条通往或许存在的、带着巨大亏欠的平静余生。

一条通往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毁灭之路。

病房内死寂无声。月光在地板上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罗曼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断裂的肋骨。

他看着林雪指向门外的手，仿佛看到了莱蒂担忧的眼神，泰吉没心没肺的笑容，拉姆齐专注的侧脸，王工沉默的可靠，还有昏迷中唐老大颈间那枚染血的子弹项链…那是他的“家”。是他亏欠了太多，想要守护的地方。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那个残破的屏蔽盒。焦黑的边缘，变形的外壳。里面是彻底报废的芯片，是林雪拼死守护的秘密，是“蜂巢”的阴影，是无数谜团的源头，也是…他和林雪之间，那永远无法解开的、染血的死结。

林雪静静地坐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像一尊等待最终审判的石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在无声燃烧。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将这份足以压垮灵魂的抉择，连同那沉重的、浸透了血与火的“债务”，毫无保留地…抛给了罗曼。

时间，在冰冷的月光和沉重的呼吸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罗曼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最终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那个残破的屏蔽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