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在山涧,白色的泡沫似乎从石头的裂缝中渗出,本应充满凋败的秋却在这绽放了绿意。
马蹄声在河畔追赶流水,破碎的枯叶卷起宛如翻腾的浪花。
雪山依旧在东边,亮眼的洁白好像正午的太阳。又是一队候鸟飞过——他们在大洋那边相遇,不久便又要再次踏上这漫漫长路...循环往复。
山风从太阳升起的地方俯冲而下,扯起艾尔那夹杂着半数白发的棕黑色卷发,她灰色的瞳孔中映着那片白云下飞翔的候鸟。
三十二岁的泽娃·范芙莉娅(Zewal Fanfreya)在她的右手边并肩骑行。她们身后的,是十几位肩挎步枪的追随者。
晨露的清香挂在他们的枪口处,包裹着河流的波光粼粼。
丛林与他们擦肩而过,晚秋暖阳下摇晃的白色蝴蝶的残破身影划过脸庞,小溪在这里折断她曾笔直的身躯,远处的营地就这样钉在她的伤口处,安静地在清晨的光晕中溶解。
马蹄声率先惊动了营地外小河边捡鹅卵石堆叠小塔的坎米尔。
在叠到靴子高的鹅卵石塔突然倒下的一瞬间,坎米尔像见到老鼠的猫咪一样向艾尔的方向飞了出去。
就在艾尔下马的瞬间,坎米尔已经冲至眼前,扑了个满怀。
冲击力让艾尔倒退了三步,但是她没有责怪,而是把坎米尔拉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泽娃也跨步下马,把坎米尔从艾尔怀里拉出来,摘掉坎米尔头上的黑色帽子就开始揉搓。
“小伯格雷还是这么可爱,眼睛还是好漂亮!”泽娃几乎要把坎米尔的头和脸全摸了个遍,好像坎米尔是她最爱的宠物狗。
“钱特里去哪了?”艾尔叉着腰往营地方向望去,但是没能捕捉到金哥的身影,这让她有些失落。
“王,中弹了.”坎米尔带有一丝笑容的表情瞬间凝固,泽娃也停止了蹂躏。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老男人!”艾尔的语气中似乎有些愤怒,她把缰绳塞到泽娃手里便直奔最大的营帐——莱西尔需要一个大营帐来管护伤员。
她靠近营帐的瞬间,带着伤员呻吟的酒精的气息刺入她的鼻腔,入侵她的大脑,这让艾尔不由得皱了皱眉。
菲尔正蹲在一群躺着的伤员中间,小声讲着什么,看他猥琐的笑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在她出现在帘外的几秒钟内,除了莱西尔,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艾尔的身上,菲尔的脸色像是快速腐烂的仙人掌般越来越难看,下意识挡住他正张着的嘴。
艾尔有些无奈,她选择无视菲尔——和傻瓜计较就是浪费时间。
金哥正躺在床上,嘴里咬住的空烟斗正有规律地上下摆动着。
“嘿!艾尔,好久不见!”看到艾尔,金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他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给伤员换绷带的莱西尔,刻意压低声音对艾尔说——把我的腰包拿过来。
“不想再被我泼一次就老实点.”莱西尔的语气像他的手术刀。
“明白明白.”金哥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艾尔,你比我预想的快.”
艾尔坐在金哥身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木罐,放在金哥手边。
“这是什么.”金哥好奇地把小罐轻轻抬起,木质的小罐看起来很精巧,拿起来很轻盈。
金哥稍稍倾斜小罐,扭开盖子,粉色的蔷薇花瓣夹杂着泥土的腐败气息一同飘落在他的胸膛上。
“这些...”
“当年你亲手栽下的小幼苗,我记得你从没来得及去看看他们绽放的样子。”艾尔抿起嘴,似哭似笑,“你险些就看不到这些了。”
“你知道的,我运气好。”金哥拨弄着罐内已经满是枯黄裂痕的柔软花瓣,粉色的暖烘烘的闷味在他的指尖凝出水珠。
“那这次怎么回事?腹部中弹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我挺过来了,这个伤口也很快就能恢复,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不是吗?”碎裂的花香粉末安静地飘零。
“你要知道,你是领袖,但是也是老家伙,你已经不是那个30岁的年轻人了,一个伤疤就能永久地夺走你的行动能力....”
“艾尔!”金哥皱起眉头,打断了艾尔,“你知道吗,人们害怕战斗从不是恐惧死亡。”
他用两指从木罐里取出一朵还算完整的蔷薇——它折断的花瓣挂在已无生机的花蕊边不断颤动——没有了根茎叶,它的生命力也已流逝。
艾尔嘴唇蠕动片刻,最终挤出两个字:
疼痛。
金哥笑着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睛,空烟斗再次随着他唇齿的运动而不断跳跃,只是这次更慢。
马灯的火光在营帐深处灼烧着寂静的空气,又在金哥烟斗上的模糊雕刻间抽搐...
正午的酒馆是热闹的,空气是醉醺醺的,尘土在窗边阳光制成的轨道里做着布朗运动。
“嘿,老板,你可真够好的,每天只是坐在这个木头匣子里就能拿到金子和银币.”一个身上满是黑灰肤色惨白的矿工坐在柜台前,左手握着酒杯,右手紧抓着混合着血光的金矿。
路易安静地坐在柜台后喝着酒——他永远无法忘记与那双蓝色眼睛相撞的感觉,每晚的噩梦几乎让他崩溃。
眼前这个白人杰克老表一定是没拿出来足够的金子——这让他手中那少得可怜的金子也化作了酒杯里的淡黄愁绪,路易想。
“F*,凭什么!”矿工越想越气,酒杯重重砸在柜台上,但是没人在意,他额头上的血管暴躁地跳动着,面部红得像烛台上的蜡油。
矿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精并没能把他扭曲的面部还原成原样。
“老子在那操蛋的矿井里流血,你在这里玩你的臭沙滩.”
路易拿着喝到一半的威士忌的手忽然在空中停滞,棕黄的液体倒映着柜台上明码标价的大大小小的酒。他尽力平和地转向矿工,“你说什么?”
“你和你的臭沙滩!”矿工又摔了一次酒杯,但只有几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就重新沉浸到了自己的话题里。
“你再F*****g说一遍.”路易也把酒摔在桌子上,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转过身来,起哄着要打起来。
两人在同一瞬间站起来,揪住对方的衣领。
“你fu***d不服?”
“你fu***d管好你的嘴。”
路易率先伸出左手掐住对方的肩膀向后一扯,在对方被调转身体的瞬间勒住脖子。
矿工的力气大,捏住路易的腋下把他从柜台后面扔到了大厅中央。
木质桌椅倒在地上,咔咔的哭泣伴随纷飞的木屑眼泪。
路易艰难地爬起来,拳头在他的眼前变成暗红色的残影。
他挨了一拳,但也抓住了对方。
他用尽力气扯住矿工的胳膊,用力抬腿对着矿工的肋骨来了一击。
“你fu***d为了个臭沙滩和我打架?”矿工胳膊上的青筋如同火山的熔岩裂隙般,他抓住路易的衣服,举起拳头便朝着脸砸去。
路易眼前顿时变成鲜红的一片,疼痛让他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嗡鸣声回荡在颅内,客人们的起哄声渐渐远去,他感觉自己仿佛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矿工松了手,路易重重摔在地上,口鼻中的血腥味提醒他——他还活着,他还醒着。
“老天!你在干什么?”他首先听到了一个男人带些惊讶和生气的声音。
路易第一次觉得,睁开眼睛竟然这么难——他几乎没有失手过,但是最近的反应速度似乎慢了许多。
黑红色褪去的瞬间,路易的心如坠冰窟——那双让他夜不能寐的蓝色的眼睛和针尖似的瞳孔,像瞄准镜般,锁定了他。
灌木丛中那危险的气息在这一刻化作寒冷,穿透路易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