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那年,母亲死了。被父亲用刀捅死的。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无休止地争吵。每次都以父亲把母亲打到半死不活告终。奇怪的是,母亲总能在奄奄一息时突然暴起掐住我的脖子。她的手很凉,即使在夏天,指尖也总是冰冷的,指甲会深深陷进我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淤痕。起初我会哭闹、恐惧,后来随着次数增多,年纪渐长,竟也麻木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止一次想死,甚至渴望她能干脆掐死我。可她总是在我濒临窒息时突然松手,颤抖着抚摸那些痕迹,抱着我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这种反复无常的举动让我误以为,这就是"爱"的表现。后来我才明白,她恨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流淌着的、和父亲如出一辙的血。
直到亲眼目睹她被捅死、分尸,最后被扔进无人区的湖里,我的内心竟毫无波澜。父亲也怕了,卷走家里所有积蓄逃跑。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天,我站在窗前,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跳下去的那一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时间仿佛被拉长。我盯着地面,心想:如果就这样结束,或许也不错。可惜命运从不遂我愿——我摔在了楼下的遮阳棚上,缓冲了一下,只摔断一条腿,手臂内侧划了两道口子。醒来时,消毒水的气味灌进鼻腔,刺得眼睛发酸。护士说,有个老太太发现了我,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我心想,真遗憾,没死成,还连累了别人。街坊邻居把我送进医院,警察来问话,我只说了九个字:"妈死了,爸跑了,不知道。"他们很快在那湖里找到母亲的尸块,通缉了父亲。后来听说他在逃亡途中被车撞死了。就这样,我成了孤儿。
被送进福利院后,我才发现,原来同类之间的恶意可以如此赤裸。福利院的床铺总是潮湿的,被褥泛着一股霉味。夜里,能听见老鼠在墙角窸窸窣窣地爬动。那些孩子不知哪来的优越感,总爱讥讽我。有个男孩总爱在吃饭时故意撞我,把我的汤碗打翻。我不反抗,只是沉默地擦干净衣服,再去盛一碗。后来他变本加厉,往我的床上倒水。那天晚上,我睡在湿透的被褥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第一次笑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比我更可悲。我不爱说话,不爱笑,这成了他们孤立我的理由。正合我意——一群碍事的家伙。
后来,一对不孕不育的豪门夫妇领养了我。他们看中我的孤僻性格,觉得这样的孩子"好管教"。可等待我的不是新生,而是更精致的牢笼:学不完的礼仪、必须优秀的成绩、严苛到令人窒息的管教。养母喜欢让我站在镜子前,一遍遍纠正我的站姿。"背挺直,下巴收一点,眼神别那么死气沉沉。"她说,"你现在是黎家的人,别丢脸。"养父则会在我的成绩单上签字,连看都不看一眼。有一次我故意考砸,想看看他们的反应。结果养父只是淡淡地说:"下次别这样了。"然后让管家给我加了两个小时的家教课。养父母常说:"要不是我们,你哪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可我从不觉得这算什么"好日子",更遑论感激。
十七岁生日这天,养父母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庆生宴。说是庆生,实则是商业社交。我穿着定制西装,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养母挽着我的手,向宾客介绍:"这是黎明,我们的儿子。"她的笑容完美得像是画上去的。有位夫人夸我"气质沉稳",养母满意地捏了捏我的肩膀,仿佛在说:"看,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低头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又苦又涩。各界名流上前道贺,养父母举杯致意,我机械地应付着。黎家在这个圈子里地位显赫,养父母从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他们选择领养我,正是因为看中我的寡言少语。
"黎明"这个名字是养父母起的。我出生时连户口都没有,是他们在法律上给了我身份。"黎明"——这个名字像是一种讽刺。养父母说,它寓意着"新生与希望"。可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个牢笼的编号。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跳楼时死了,现在的我,会不会真的迎来"黎明"?在旁人眼里,这是重生;可对我而言,温热的鲜血漫过皮肤的触感至今未消。我拖着残缺的灵魂前行,抬头永远只见余晖,转身便是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