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夜来香》的旋律,何卿卿正细心地为家浩系着学生制服上的铜纽扣。突然,灰呢大衣的衣角在镜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反手抽出妆台抽屉里的勃朗宁手枪,枪口稳稳地抵住了藤原静子胸前的珍珠项链。
“二十年不见,都长成美人了。”藤原静子和服袖口露出半截疤痕,形状与何卿卿颈后的胎记惊人相似。她将鎏金请柬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红珊瑚指甲在玻璃台面上划过,发出轻微的刮擦声:“订婚宴记得戴这支簪子。”
翡翠簪头雕着振翅欲飞的海东青,正是母亲遗物里缺失的那一支。何卿卿捏着请柬的手指微微发白,目送藤原静子从容坐进院中的黑色轿车——车尾扬起的水花溅在青砖上,像泼了一地未干的血。
深夜,何家树归来时,军装上还带着码头特有的咸腥气。他凝视着梳妆台上的翡翠簪,突然抓起何卿卿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军装内袋里的硬质怀表硌着掌心,随着心跳一下下震动。
“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的眼底浮着血丝,下颌新添的刀伤还在渗血,“等过了明天……”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接线生颤抖的声音传来:“小少爷在学堂门口被……被皇军请去做客了。”
白玉镇纸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何卿卿看着何家树一拳砸在镜面上,裂纹沿着染血的指节蔓延,将两人的倒影割裂成无数碎片。她弯腰拾起最大的那片玻璃,锋利的边缘刺进掌心:“他们要什么?”
“我的命。”何家树扯下领带缠住她流血的手,“或者你后天的订婚致辞。”
百乐门舞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目眩。何卿卿挽着何家树穿过镁光灯的围剿,玫瑰绉纱旗袍下藏着绑在大腿的袖珍手枪。藤原静子坐在主桌微笑,鬓边的白山茶与何卿卿的翡翠簪子遥相呼应。
“今日承蒙各位见证……”何家树话音未落,宴会厅大门轰然洞开。穿长衫的报童冲进来,扬手撒出漫天传单。何卿卿接住一张,泛黄的《申报》头版复印件上,父亲年轻的面容与关东军中将并排而立。
满场哗然中,藤原静子款款起身:“诸君不想知道新娘真正的父亲是谁吗?”她身后的银幕骤然亮起,黑白影像里,穿和服的女人正将襁褓递给何父——婴孩后颈的朱砂痣清晰可辨。
何卿卿感觉何家树的手瞬间收紧。她迎着刺目的灯光轻笑出声,翡翠簪子突然抵住藤原静子咽喉:“那您该解释下,为何满铁档案里记载着昭和六年,藤原夫人亲手溺毙了先天不足的女婴?”
枪声在此时炸响。吊灯绳索应声而断,水晶棱镜如暴雨倾盆。何家树揽着何卿卿滚向立柱后方,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在地面凿出火星。混乱中,她看见家浩的蓝布书包遗落在安全通道口,上面别着何家树送他的锡兵徽章。
“往地下室跑!”何家树在她耳边嘶吼,反手击毙包抄而来的特务。硝烟里,何卿卿突然挣脱他的怀抱,迎着弹雨冲向旋转楼梯——三天前她亲手在二楼露台栏杆涂的磷粉,此刻正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
藤原静子的惨叫声与爆炸声同时响起。何卿卿趴在栏杆残骸间,看着那个日本女人坠向舞池中央。她摸出藏在珍珠手包里的微型相机,对准银幕按下快门——藤原静子方才情急中扯开的和服腰带里,赫然缝着满洲里铁路布防图残片。
后巷的逃亡路上,何家树突然将她推进电话亭。他染血的手掌贴着玻璃,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去十六铺码头找张阿发,箱型吊车第三操作间……”吻落在她颤抖的眼睑上,比枪火更烫,“密码是你学会的第一首日文诗。”
黄包车碾过霓虹灯破碎的光斑时,何卿卿从后视镜看见何家树引爆炸药库的身影。冲天火光里,他最后的口型分明在说:“活下去。”
苏州河下游的货舱弥漫着腐臭。何卿卿打开生锈的铁柜,泛黄的婚书静静躺在母亲日记本上。她翻开昭和六年的日记页,俄文字母突然扭曲成密码符号——那是共产国际远东局最古老的加密方式。
“同志,我们等了你十九年。”阴影里走出穿灰布长衫的男人,他残缺的左手小指上戴着枚翡翠扳指,与何卿卿的簪子出自同一块玉料。
江面突然响起汽笛长鸣。何卿卿摸到日记本夹层里的微型胶片,突然明白父亲书房那台德国钟摆仪真正的用途。当货舱门被踹开的瞬间,她按下簪头的海东青眼珠——地下暗河的水涌进来,吞没了日本宪兵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