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铜床上,老人像一片风干的枯叶般虚弱无力。何卿卿跪在脚踏上,轻轻擦拭着父亲嘴角的血渍,指尖触碰到他枕下那半张泛黄的《申报》。1931年9月18日的头版残破不堪,铅字上沾染着深褐色的药汁,仿佛岁月的痕迹。
“海东青……”何父突然睁开眼睛,枯枝般的手紧紧攥住女儿的腕子,“钥匙……在……”翡翠镯子磕在床栏上的脆响截断了未尽之言。何卿卿看着父亲瞳孔里最后的光渐渐熄灭,那里面映着窗外纷扬的梧桐叶,仿佛母亲临终时烧毁的樱花和服。
管家撞翻青瓷药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整座公馆瞬间被惊醒。何卿卿保持着被父亲攥住的姿势,直到何家树带着寒气冲进内室。他军装前襟沾着夜露,右手还握着来不及摘下的白手套。
“松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当啷一声,翡翠镯子碎成两截,露出中空内壁暗藏的鎏金钥匙。何卿卿望着那道裂痕,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何家树翻遍虹口当铺找回她被抢的玉簪时,左臂也是这样带着刀伤。
灵堂的白幡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何卿卿跪在蒲团上烧纸钱,火盆里突然爆出个金铃铛——那是家浩周岁时戴的长命锁。她徒手从灰烬里抢出滚烫的金属,掌心立刻燎起水泡。
“何家没有娇气的小姐。”身后响起军靴叩地声,药膏清凉的气息随之笼罩下来。何家树单膝点地给她涂药,垂落的额发遮住眉眼,“就像当年你替我缝伤口,连麻药都不用。”
纸灰打着旋儿扑向檐角铜铃。何卿卿望着他低垂的睫毛,忽然问出盘桓心头多年的疑惑:“为什么当年不解释?父亲说你是……”尾音消散在穿堂风里。
“日本间谍的野种?”何家树缠纱布的手顿了顿,冷笑声惊飞檐下栖鸽,“若我说书房暗格里锁着的,是老爷子亲笔签发的满洲里军火通行证呢?”
更漏声里,何家树突然拽着她穿过重重回廊。藏书阁最顶层的密室门前,鎏金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何卿卿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尘封的檀木匣里,母亲穿着和服怀抱婴孩的照片飘然落地,背后墨迹淋漓写着:昭和五年,静子与爱女于大连。
“这是……我?”何卿卿踉跄扶住多宝格,碰倒的景泰蓝瓶滚出半枚带血肩章——关东军第三师团的鸢尾徽记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何家树从暗格深处抽出牛皮信封,封蜡上的何氏印鉴缺了一角:“十年前奉天兵工厂爆炸案,失踪的二十吨炸药,走的是何家的漕运。”
惊雷劈亮窗外人影的刹那,何家树吹灭蜡烛。何卿卿被他按在怀里后退,后腰撞上沉重的紫檀案几。子弹穿透雕花窗棂,将母亲的照片钉在墙上,弹孔正好穿过婴孩含笑的眼睛。
“待在这儿别动。”何家树在她耳畔低语,气息扫过颈侧旧伤。枪声在庭院炸响时,何卿卿摸到案几暗屉里的勃朗宁——这把母亲留下的手枪,此刻竟与她掌纹严丝合缝。
廊下传来肉体坠地的闷响。何卿卿握枪的手稳得出奇,就像十五岁那年,她也是这样握着枪,对准挟持家浩的绑匪。不同的是这次子弹穿透的是二叔管家的右肩,而何家树的军刺正抵在刺客喉头。
“留活口!”她的喊声与枪声同时响起。刺客太阳穴绽开血花,何家树转身时眼底的惊痛比伤口更灼人。他军装袖口裂了道口子,露出内衬里绣着的粉樱——与母亲和服上的纹样别无二致。
滂沱大雨中,何卿卿看着护城河吞没刺客尸体。何家树撑伞的手背青筋暴起,伞面始终倾向她这边。回到别馆时,她发现他左肩早已湿透,伤口渗出的血在白衣料上晕成红梅。
“为什么故意放走报信人?”她突然发问,纱布在绷带剪下裂成两段。
何家树盯着镜中为她上药的倒影:“因为要让他们把假情报送到该去的地方。”他取下颈间银链,挂坠里藏着微型胶卷,“老爷子用命换来的满洲里布防图,总得物尽其用。”
夜半骤雨初歇。何卿卿从噩梦中惊醒,赤脚踩到冰凉的地图。借着月光,她看见何家树伏案睡去,侧脸贴着东北三省的地形图,钢笔尖在哈尔滨的位置洇开墨团。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触碰他紧蹙的眉间。指尖尚未触及皮肤,突然被攥住手腕拉进怀里。何家树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心跳声震耳欲聋:“那年你问我为什么不走……”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垂,“答案在这里。”
抽屉里泛黄的婚书草稿被夜风掀起一角,日期停在他们初遇那年的冬至。院墙外突然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惊飞海棠树上栖着的夜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