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护士长更衣室的铁柜开始渗出松脂香时，江穗正用老式血压计的绑带编织捕梦网。那些浸染过三代运动员汗水的牛皮管，在梅雨季的潮气里变得柔软如绸。她将林深父亲的心率数据编入网纹，每个结扣都对应着监护仪上出现过的异常波动。当第七个满月升起时，整张网突然在无风之夜自旋，网眼间抖落的灰尘在月光下显影成1986年省运会选手名单——江穗母亲的名字藏在医疗组最末位，字迹被汗渍洇成紫藤花的形状。

老赵的刻刀停在了雨燕第23根羽毛。他弥留之际将半截桃木哨塞进林深掌心，哨管内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刻痕，竟是江穗这三年在图书馆所有借阅书的编码。林深对着ICU的蓝光吹响哨子时，隔壁床的心脏起搏器突然同步发出跨栏落地的闷响，父亲的手指在昏睡中微微屈伸，仿佛在虚空中接过了谁的接力棒。

江穗在洗衣房天花板藏了台自制投影仪。当烘干机滚筒转速达到每分钟59转，水蒸气会在墙面投映出林父年轻时的训练影像。某个暴雨夜，林深发现画面角落里总有个模糊身影在调整摄像机——那人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玻璃糖纸，与江穗书包上摇晃的挂饰是同款虹光。

"深哥，西区梧桐树需要输液。"园丁的嘟囔随风飘进病房。林深在树洞发现江穗藏的缓释营养剂，树脂胶囊上刻着父亲肝区肿瘤的经纬坐标。蚂蚁正沿着胶囊纹路搬运银杏叶碎片，拼出的图案竟是护士长奖牌背面的鞋钉划痕。

处暑正午，全院水管涌出淡绿色液体。江穗用患者们的晨露调配的叶绿素溶液，正顺着锈蚀的管道清洗陈年药渍。林深在洗手台看见溶液泡沫幻化成父亲带队训练时的队形，最外侧那道虚影的跑姿，与江穗上周替他搬运医疗档案时的步态完美重叠。

老赵的船模在秋分夜沉入医院喷泉池底。江穗潜入水中打捞时，发现二十三颗松子正在泉眼处发芽，根系缠绕着不知谁遗落的玻璃星星。最老的松果里藏着微型胶卷，显影后是林父当年写给医务室的一封未寄出的信："请转交陈护士的葡萄糖瓶，瓶底有我刻的道歉——不该吼她包扎太慢。"

大寒那日，林深在父亲枕下摸到块发热的鹅卵石。江穗用3D打印技术复刻的肝脏模型，内置芯片记录着所有护理数据。当他将石头贴在自己肝区位置时，监护仪突然显示父亲的疼痛指数下降了15%，仿佛有双无形的手隔着时空抚过两代人的伤疤。

梅雨季再来时，江穗的捕梦网兜住了整座城市的蝉蜕。林深在晾衣绳收下件带着松针香的白大褂，口袋里有张被水渍晕染的纸条："明日风速适合康复训练"。他推着父亲来到露天平台时，看见所有轮椅不知被谁调成了起跑器角度，晨风正吹动病号服在晾衣绳上跳着三十年前的接力舞。

当最后一片梧桐叶卡进烘干机进气口时，江穗正在生物教室拆解旧显微镜。林深父亲的呼吸突然有了蝉鸣般的频率，那些被江穗刻在玻璃载片上的护理日志，此刻正在光学镜头里投射出星图——北斗天枢的位置，亮着她偷偷贴上的水果糖纸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