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的念想

礼堂穹顶的吊扇吱呀转动，宁棠桉攥着蓝色圆珠笔的手心沁出汗。高淮宸的校服布料蹭过她指尖时带着洗衣粉的淡香，左肩胛骨下方的布料微微鼓起，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夜她靠过的体温——当时竞赛集训到凌晨，她蜷在实验室的折叠椅上打盹，醒来时发现他的外套盖在身上。

"签这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钢笔尖悬在布料上方犹豫片刻。阳光从彩绘玻璃斜切进来，在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宁棠桉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笔迹落下时带着细微的颤抖，"前程似锦"四个字的最后一笔，恰好扫过她去年贴的卡通贴纸边缘——那是她偷偷贴在他书包上被他发现后，又郑重转贴在此处的。

她用他借的笔在他袖口画雏菊，花瓣边缘总晕开毛边。高淮宸垂眸看她认真的侧脸，校服袖口的蓝白条纹被她手腕压出褶皱。当第七片花瓣画完时，他突然说："教导主任的白衬衫，被你用红粉笔涂过熊猫眼。"话音未落，两人同时笑出声，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

散场的人流裹着栀子花香漫过走廊，宁棠桉的帆布鞋碾过满地彩纸。高淮宸的影子始终与她保持着半步距离，却在她被裙摆绊住时，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虚挡在栏杆旁。蝉鸣声浪里，他的牛皮纸袋窸窣作响，抽出的竞赛笔记边角卷起，像他们熬过的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清晨。

"扉页是去年深秋的银杏。"他把笔记塞进她怀里，干枯的叶片擦过她手腕内侧。宁棠桉翻开泛黄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批注间夹着半块薄荷糖的包装纸——那是她竞赛失利那天，他偷偷塞给她的。蓝胶带从他校服口袋滑落，与她伞骨上的残胶轻轻缠绕，像两条执意纠缠的藤蔓。

校门口的香樟树影婆娑，宁棠桉望着他转身时校服后领露出的浅痕——那是常年背书包磨出的印记。她突然想起百日誓师那天，他替她解红丝带时，指腹擦过她掌心薄茧的触感。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追上去时，书包里的玻璃罐撞出细碎声响。

"其实..."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玻璃罐在掌心沁出凉意，"三十七颗珠子，每颗都写着我们一起的日子。"高淮宸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掠过她发顶沾着的彩屑，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图书馆方向传来闭馆音乐，像极了他们共享过的无数个黄昏。

他们蹲在老槐树下埋玻璃罐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高淮宸的手指被树根划破，血珠渗进泥土里。宁棠桉慌慌张张翻找创可贴，却被他按住手腕："别动。"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手背，他用校服下摆仔细擦去她指尖的泥土，动作轻得像擦拭易碎的标本。

放榜那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宁棠桉在雨幕里奔向学校。许愿墙的红丝带早已褪色，她的名字与他的依然隔着半行空白，却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高淮宸撑着伞从身后出现，深蓝色伞面倾斜过来时，她看见他裤脚沾满泥点——和去年替她修伞时一模一样。

"看。"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志愿表，两页纸并排摊开在伞下。A大物理系与计算机系的代码之间，恰好隔着半行间距。宁棠桉的眼泪砸在纸上，洇开的墨迹里，她看见他在备注栏写的小字："图书馆自习室3排靠窗座，永远留一个空位。"

开学那日的阳光格外清亮，宁棠桉站在A大樱花树下。玻璃罐里的三十七颗珠子在泥土下闪着微光，她蹲下身时，发梢扫过高淮宸的手背。他正用钢笔在笔记本扉页写着什么，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极了那年实验室的白炽灯。

"给。"他递来片新采的银杏叶，叶脉间夹着张便签，"这次换我写日期。"宁棠桉展开字条，蓝墨水未干的字迹晕开："9.12 重逢在图书馆的雨天"。远处传来上课铃，他们并肩走向不同的教学楼，影子在地面短暂交叠，又随着脚步拉开距离。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宁棠桉在图书馆翻到本旧书。扉页夹着的银杏叶突然飘落，背面用铅笔写着："等你解完这道题，一起去看初雪"。她抬头望向窗外，高淮宸撑着那把缠满蓝胶带的伞，正穿过积水的广场，怀里的书本用塑料袋仔细裹着——和当年替她护着竞赛笔记时如出一辙。

平安夜的图书馆暖气氤氲，宁棠桉在储物柜发现个牛皮纸袋。热可可的温度透过纸袋传来，杯壁上凝着水珠，旁边放着块桂花糖糕。便签条压在杯底，字迹被热气洇得模糊："食堂阿姨说，这次放了双倍的糖"。她转身时，撞上高淮宸带着雪粒的围巾，他手里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

跨年钟声响起时，他们站在教学楼顶。夜风卷着雪片扑在脸上，宁棠桉的手指被冻得通红。高淮宸突然解开围巾将她裹住，体温混着雪松味扑面而来。"新年快乐。"他的声音混着烟花炸裂声，指腹轻轻擦过她睫毛上的雪晶，"明年的玻璃罐，该装新的故事了。"

春樱绽放时，宁棠桉在实验室收到包裹。拆开层层报纸，是个精致的玻璃罐，三十七颗新的玻璃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每颗珠子里都封存着不同的风景：图书馆的晨光、樱花雨里的伞、还有某次实验成功后他偷偷比的耶。罐底压着张便签，蓝墨水写着："这次换我追着你的影子跑"。

毕业典礼的骊歌再次响起，宁棠桉在校服背后发现行小字。高淮宸的笔迹落在左肩胛骨下方，与三年前的"前程似锦"并排："原来所谓前程，是和你走向同一个方向"。她转头看他，他正低头往她行李箱塞家乡的桂花蜜，袖口那朵小雏菊早已洗得发白，却依然倔强地绽放。

机场的广播声里，他们隔着安检线相望。宁棠桉举起手里的玻璃罐，三十七颗旧珠与新珠在阳光下碰撞出细碎的光。高淮宸的行李箱拉杆上系着蓝胶带，和她背包挂坠的颜色在人潮中遥遥呼应。"等我。"他的口型混着人群的嘈杂，却清晰地落进她眼底。

飞机冲上云霄时，宁棠桉翻开新的笔记本。扉页夹着的银杏叶依然翠绿，叶脉间用蓝墨水写着："我们的故事，从来不是半行间距的距离，而是共同生长的年轮"。舷窗外的云海翻涌，她摸着口袋里的玻璃珠，上面新刻的日期闪着微光——那是他们约定重逢的日子。

蝉鸣依旧在夏日的树梢流淌，老槐树下的玻璃罐随着四季轮转，埋进越来越多的星辰。而某个黄昏，当宁棠桉在异国街头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手机突然震动。高淮宸发来的照片里，新的玻璃罐已经装满，每颗珠子都映着同一片天空。消息框里的文字带着时差的温度："下一个三十七颗，换我来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