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篇:(我将化为一株桃树,岁岁护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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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是个很好的姑娘,她乐得教小少爷画青丹山水,也总不厌其烦地跟在小少爷后替他收拾烂摊子。她是个孤儿,因着亓府对她有恩,便来到府中做了侍女。小桃常常想着自己倒是个幸运的,本该灰暗的前路被亓家的烛火照亮了,也照暖了不少,让她莫名有些眼角酸涩,想要流泪。
17羲和,32镜轮,09银砾之年。
瘟神横行,九州生灵涂炭,民心惶惶。小桃就是死在了那个惨痛的春天。
小桃得了疾,染了病,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心里自然是怕。亓家全力帮助那些染疾的侍从,却到底条件有限,小桃福浅命薄,死了去。她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面颊消瘦,到死也没去过那画中的奇美山水。
小桃有一个梦,要去涉山水,画河鱼,自在青天……
亓源那时年纪小,对生死什么的都不太理解,只是觉得不能再相见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只依稀听着别人说小桃去了,“去了哪?”亓源常奇怪着,莫不是自己太过讨厌,小桃不愿再见他了呢?
“小桃,自然成了一株小桃树啊,”亓惟也轻声说着,看见九岁尚小孩童的疑惑与失落。
“那她在哪呢?”亓惟也牵起元源稚嫩的双手,答道:“桃树,自然在桃林山间。”
“这样小桃离我们真是远。”亓源皱着脸,却自个儿又笑道,“山里啊,也不错。小桃应当是想看看的……”
亓惟也被他这无常逗得一笑,遥望天际,心中又觉得不太真切。在这流水的日子里,他总会有那么一点悲哀。
天色向晚,霞光极美,那般灿烂绽放,只是可惜,夏花的绚丽也极为短暂,美好万物莫不如比,赤云又一缕缕散去,消失,终会化为乌有。天地,是抓不到它逝去的流光;记忆,是会停留下捕捉它的一瞬绝华。
全真说,且愿万物,了无痛苦,不息盎然,今夜起,浮云一退,烦痛俱散。
17羲和,32镜轮,09银砾之年秋。
全真道人大败瘟神,自此,凡界再无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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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没有选择的权利,在她连名字都没有的时候。又或许她是有个名的,但她忘了。
小桃有父母,可是他们都没有选择她,小桃被抛弃了,要卖给大户人家了。
小桃没有说话,因为小桃明白。那年,家里确实很苦,于是,她成了被牺牲的那个。
小桃没有说话,因为小桃全都明白,泪水又和在一起。在被送走的那一刹,心里好似也没那么痛了。
她没有怨,没有恨,她知道他们的迫不得已,但她也确实知道 他们不会选择自己,而自己也向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回头看了一眼弟与小妹,苦涩的味道被压下,她知道,她没怨,她只是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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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她便说:“我是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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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被送去的那大户人家正是亓府,是方圆百里的仁善。
后来小桃想着:‘我还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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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婆婆问小桃叫什么, 小桃摇了摇头,自他们放弃她时,她便没了名字。
“丫头,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婆婆问。
记忆里甜腻又带丝苦涩的果实,小桃几乎是立马想到桃子,于是脱口而出:“桃子!我喜欢吃桃子。”
其他姑娘又笑:“便叫你‘小桃’好了……”
小桃没说话,因为小桃知道 她向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阿婆点点小桃的头,说:“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不用管她们的。”
小桃愣神片刻,而也从现在开始,她有了选择的权利了。
后来,小桃想了很久,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字,便干脆叫“小桃”了。这名字小桃很喜欢。因为是自己选择的它,而非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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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亓家,小桃总是能吃饱的。大家对她又极好,小桃很喜欢。
没有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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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总给小桃挑些肉来吃,说她十四了,个子却仍小、人又瘦极。小桃只是笑,毕竟她今年十二,十四不过是爹娘故意报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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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有很多花,那些花很美,却总不能一直开下去。
小桃明白。
所以她很珍惜它的美,也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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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家现任家主是个有本事的,原先亓家是要不行的。如今,倒是被他救活了,更不必说现在亓家善名也远扬。
她想,这人倒也是好,但小桃随即又摇了摇头,毕竟,好人不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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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看亓源亓小少爷总是一个人待着,没什么玩伴,同龄的也不多。而按她们的说法,小桃比他大了八岁,便去作了贴身侍女,她仍做着极轻松的事。大抵是今天许姑娘又烧了辣菜,呛得人鼻尖又红了,有些酸涩。小桃没哭。
她们的好,小桃总归是记住的。
府里叔叔们大多是些侍从,也常会教些武艺。小桃记得清楚,也很喜欢。小桃得做些什么的,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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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桃没来得及报恩,因为小桃快死了。
09银砾之年秋,爆发了一场瘟疫。
小桃命薄,受不起亓府的春花烂漫,巧笑耳语。她到底染了疾,而亓府中不少人得病。小桃没哭,她只是被病痛磨得有些苦。
她睡了一觉,梦到了不久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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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刚作小少爷的贴身侍女时。她是有些担惊受怕的,什么原因?她倒也说不清。
亓源骨子里天生带了些凉薄。小桃是明白的,她识人准,往往一眼便能看出。
几日相处却让她不免怀疑自己了,亓源似乎总是热情而天真的。这似乎也是亓惟也极欣慰的一点。他有着同龄人一般的天真无邪,而非凉薄冷血,甚至比同伴还要再天真顽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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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又闹着不背书了,他想画青丹、山河,家主被他弄得没办法,只能同意,寻了个大画师来教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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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也总会羡慕起亓源,他有一个好父亲。仿佛只要他闹得久了,哭得狠了,天上星星也得被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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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他真的爱我吗?”亓源曾一个人自言着。
她羡慕他,所以初听这话时,只觉是小孩子的炫耀。内心几番涌动,她没说什么,毕竟,亓惟也的行动确实表明着他是爱他的孩子,是极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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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时,小少爷哭闹着要一块玉石,那东西没什么用,之所以卖得极贵仅是商家提高名声的手段罢了,没什么人会买的。亓源似乎扮演着不懂事孩童的角色。
可小桃知道亓源青涩外表下是一颗极成熟的灵魂。那么这个行为呢?
小桃只能理解为一种试探。孩子试探父亲的爱意,那爱是否深刻罢了。可是这又说不通,毕竟,亓源并不是幼稚的孩童。
亓家主最终还是给他买了,这价值连城的玉石却又被抛弃了,亓源再没有戴过。可家主仍什么都没说,这父亲对待儿子向来没有什么责备的话。亓惟也没有生气,亓源却生气了,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里蓄着泪,咬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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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不大懂事”府里下人们私底下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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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天仙难寻,小少爷又吵着要寻仙拜师。而我们凡人呐,仙缘难获,见一次上仙面貌也是百年难求的。他的要求太过分,太荒谬了。
家主仍什么都没说,他应下了这要求,花重金派人出海寻仙。
小少爷的眸子却一下暗了下去,小桃从里头看见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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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爱我,他是在愧疚,愧疚未能给我一个家,愧疚母亲离世,他只爱母亲。他只爱我这双像母亲一样的眼睛!”亓源后来控诉着。
小兽一次次试探巨兽底线,去寻问爱意,而最后的答案也终于将他击溃。原来这巨兽爱意竟是向来没有底线的。
爱不是对他的爱,只是对故人的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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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桃一日突然看到亓源独自荡着秋千,他目中无光,是空洞的。一个人,好似他真没被谁真心且单纯地爱过,天地好似只他一人,时间定格下,而画面只有不断重复的荡秋千。
联想到亓惟也的目光,他目光深邃,透过亓源的眼睛,好像跨越了时空,去看了故人。
小桃突然便明白了,明白了亓源不满的是什么了,不满自己只身一人,血亲对他爱是源于别人,这会使他明白,使他痛苦,亲人爱意的涌来皆不是为他而来,是跨越时空涌入别人。原来,爱他,是爱她,与他本身无半点关系,全是沾了别人的光。
小桃后来也常会想:“真的有爱是单纯的吗?单纯爱你所有 而非 爱你身上一点与别人相似。”这概念常常是易使人混淆的,毕竟,爱某物也有先后关系,而人,又总是弄混了这先后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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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毒辣,院内绿植多,荫凉地也不少,风卷起的热浪使空气扭曲几分,看得梦幻。树上又不断传来枝丫溢出的蝉鸣,云儿又卷了几卷,被风吹出涟漪,叫人不停翻找记忆中相像的样子。
亓源便荡着秋千,想缓解些苦闷。
小桃轻声上前,帮着推了一把,小少爷疑惑回头看了眼,小桃与他对视上,却很快错开目光,投向远方白云,她缓声开口:“两个人才好荡秋千啊。”
蝉鸣中,她好似听人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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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学画时的日子,小桃便一同陪着,大画家教着,关树才教得尽心也有趣,小桃也爱上了画画。
私底下,她悄悄画着向往的高山河谷,没人知道。
亓源心细,晓得小桃爱好,让她一同学了去,小桃是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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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有人物画也有景物画。
亓源更爱画人物,小桃则反之,因为她心里是实在向往这些大自然的大好风景的。她又不敢画得太好,怕有人不高兴。而亓源的一句“你有能力画得更好。”则是让小桃放心了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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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确实从没看错过人,亓源青涩下藏着很多,比如城府与掩下的悲伤。
小桃知道他画青丹仍是放不下,亓源是想画他母亲的,他照着自己的双眼去画人物,妄图添上几分神韵,捕捉母亲的气质与爱意。
他没见过他的母亲,他出生不久母亲便死了。那时黄道士探他命数后又暴毙而亡,不免流出亓源命数不详的话来。小桃也听过许多,所以她在刚开始成为贴身侍女时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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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她只有心疼,她多想能再待久一点,然而她也到底福浅命薄。
09年的瘟疫,她没能躲过去。
死前,而她只能遗憾着,自己命不长,无能报以亓家恩惠。
她在心底默念着:“请让我化作一株桃树,永远保佑亓府吧……”
她不作山间桃树看得美景,她仍愿作院中之树,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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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十五岁。
府里人叹惋着,说她短短十七便走了,多可惜。
那年,她十五岁。只有小桃自己知道,小桃十五岁时便死了,多遗憾,她还未报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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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亓源坠湖,被救后高烧不断。痊愈后旁人仅知一株梨树再未开花,又怎知后院一株小树苗再未长成,死去了?
管事婆婆抹了一把泪,感叹了句:“你这丫头,最后倒真报了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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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桃死后,亓源曾问过父亲 小桃去了哪?
父子间讨论最后是:小桃化作桃树,隐入山林。
亓源满意此答案,因为小桃是向往山水的。
然而,父子二人也仅猜对一半。
因为,
小桃是留在亓府的,
她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