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实验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刺眼的白光让阿奇眼前浮现重影。他盯着解剖台上覆盖白布的轮廓,耳边陈法医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右肩枪伤贯穿,左腹被长约30厘米的金属管刺穿,伤及脾脏和左肾,失血量约2500毫升。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8点15分到8点30分之间..."
阿奇机械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证物袋里的锡纸警徽。那团皱巴巴的铝箔上还留着他们小时候用圆珠笔画的五角星,如今被毛毛的血染成了褐色。
"阿队?"陈法医担忧地看着他,"你需要休息。"
"结案报告呢?"
"初步判定为犯罪团伙内讧导致的交火致死。马爷胸口那根钢筋上有毛毛的指纹,但考虑到当时情况..."
"正当防卫。"阿奇打断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毛毛是为了保护我和小雨。"
陈法医沉默片刻,递过另一个证物袋:"这是从他口袋里发现的。"
袋子里是一张被血浸透大半的照片。阿奇小心地取出,辨认出是去年自己婚礼上的合影。照片里毛毛站在他身边,西装革履,笑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的孩子。阿奇记得那天毛毛喝醉了,搂着他的脖子说"我弟弟终于有家了",全然不顾他们其实是同年出生。
"还有件事。"陈法医压低声音,"局长要求单独见你。现在。"
局长办公室的百叶窗紧闭,将晨光切割成条状阴影。王局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到阿奇进来也没有转身。
"你知道警队规定,警员家属被卷入案件时必须回避。"王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特别是当案件涉及警员与犯罪分子的私人关系时。"
阿奇的指甲陷入掌心:"毛毛救了我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根据现场弹道分析,马爷的人是在追踪这个。"王局终于转过身,将小雨的月光石项链放在桌上,旁边是一个微型电子元件,"高精度GPS追踪器,德国货,黑市价格超过五万美元。"
阿奇胃部一阵绞痛。毛毛最后那句"项链会发光"突然有了新的含义——他早就知道小雨被监视了。
"U盘解密了吗?"阿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技术科还在尝试。128位加密,常规方法需要至少两周。"王局的目光变得锐利,"但我想你已经知道密码了?"
阿奇想起毛毛临终的话——你的警号加我生日。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锡纸警徽:"我需要时间。"
"给你48小时。"王局面色稍缓,"然后我要看到完整的调查报告,包括你和周小毛——或者说毛毛——的全部交往记录。"
"他本名叫周小毛?"阿奇愣住了。十年兄弟,他只知道孤儿院登记的名字是"毛毛"。
王局递过一份泛黄的档案。第一页贴着两张照片:一张是约莫七八岁的毛毛,另一张是年轻夫妇抱着婴儿的合影。阿奇注意到那男人穿着警服。
"25年前,缉毒警周建国和妻子在一次报复行动中遇害。他们三岁的儿子被送往孤儿院,档案在转移过程中损毁,只剩小名记录。"王局叹了口气,"马爷是周警官生前最后一个送进监狱的毒贩。"
阿奇的手机突然震动。小雨发来的消息:"家里来了两个说是你同事的人,说需要取你的工作文件。他们没穿制服,我不确定..."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阿奇猛地起身:"我得回去一趟。"
"把U盘留下。"王局按住他的手。
"里面可能有警队内鬼的证据。"阿奇直视上司的眼睛,"如果泄露,我妻子就真的危险了。"
王局沉默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车钥匙:"用我的私人车辆,走地下车库。我会派人在你家附近布控。"
电梯下降的二十秒里,阿奇反复拨打家里电话。无人接听。当他冲出警局地下车库时,一辆黑色SUV突然亮起车灯,直射他的眼睛。
"阿sir这么着急去哪?"一个陌生男子从车窗探出头,右手藏在阴影里,"我们老板想和你谈谈马爷遗产的事。"
阿奇慢慢后退,手指摸向腰间配枪。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精准地停在阿奇和SUV之间。骑手摘下头盔,露出小林年轻的脸。
"队长!局长让我接你去现场!"小林大声说,同时用眼神示意SUV后方——两名便衣警察正悄然靠近。
SUV猛地倒车,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阿奇跳上摩托车后座,小林立刻油门到底冲上坡道。后视镜里,SUV撞开拦阻的警车,消失在转弯处。
"小雨呢?"风声呼啸中阿奇喊道。
"安全!陈姐已经把她接到安全屋了!"小林偏头回答,"队长,技术科发现U盘里有自毁程序,如果48小时内不输入正确密码..."
阿奇抱紧小林的腰,看着城市在眼前飞速后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毛毛选择在最后时刻才交出U盘——那不是为了交易,而是遗赠。用生命换来的证据,必须用在刀刃上。
安全屋是位于城郊的一栋普通公寓。阿奇进门时,小雨正坐在沙发上抚摸隆起的腹部,脸色苍白。看见阿奇,她立刻站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说是你同事...有警徽...我差点..."
阿奇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和腹中孩子的温度。小雨脖颈处空空如也,那条月光石项链已经作为证物留在警局。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轻声安慰,却想起毛毛档案里那张全家福——周警官恐怕也这样安慰过妻子。
夜深人静时,阿奇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取出藏在袜子里的U盘。笔记本电脑的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他输入自己的警号加上毛毛的生日——6月18日,孤儿院每年都会给他们过的那天。
进度条缓慢前进,最终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不仅有马爷集团的完整账目和交易记录,还有一个名为"给阿奇"的视频文件。
阿奇戴上耳机,点击播放。毛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某个酒店房间。他看起来比最后一次见面时健康许多,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搞砸了。"视频里的毛毛苦笑着,"首先,小雨的项链必须立刻处理掉,那是个陷阱。马爷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所以..."他做了个掐脖子的手势。
"U盘里的资料足够摧毁马爷的整个网络,包括他在警局和政府里的'朋友们'。但小心王明——对,就是我们的王局长。三年前马爷能提前知道缉毒行动,就是因为他。"
阿奇如遭雷击。王局今天反常的举动,对U盘的急切...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视频中的毛毛仿佛能看透时空,"直接举报没用,证据在'老地方'——还记得我们十四岁夏天藏钱的那堵墙吗?"
阿奇当然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热,孤儿院的电扇坏了。他们偷了厨房的西瓜,躲在后院围墙的缺口处分食。毛毛说那里是"秘密基地",还把自己打工攒的钱塞在砖缝里,说要存钱带阿奇去海边。
"最后..."毛毛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我留了点东西给你和小雨...在城南那家儿童福利院。用你的名字登记的,密码是小雨生日。"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阿奇熟悉的狡黠,"别太感动,反正都是黑钱。"
视频结束前,毛毛突然凑近镜头,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做个好爸爸,兄弟。比我爸爸强的那种。"
屏幕暗了下去。阿奇摘下耳机,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他看了看手表——距离王局给的期限还有36小时。
当天下午,阿奇借口调查马爷余党,独自来到已经改建为社区中心的原孤儿院旧址。后院那堵墙还在,只是被刷上了彩绘。阿奇数到第七块砖,轻轻一推——松动的砖块后是一个防水袋。
袋子里有一部手机、一把钥匙和几张照片。照片上是王局与马爷在私人会所握手的画面,日期显示是缉毒行动前三天。手机里只有一段录音,马爷的声音清晰可辨:"...王局放心,周警官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保证看起来像抢劫..."
阿奇坐在草地上,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记忆中清晰起来——毛毛把他推醒,说做了噩梦。他们挤在一张床上,毛毛整晚抓着他的手不放。第二天早上,阿奇发现自己的睡衣袖子是湿的。
回程路上,阿奇绕道去了城南儿童福利院。前台听说他是"阿奇先生"后,立刻取出一封信和一个文件盒。
"周先生每个月都会来捐款。"年长的管理员说,"上个月他特别交代,如果您来了,一定要给您看他资助的那些孩子的照片。"
文件盒里是二十多个孤儿的资料,每个孩子都有一份教育基金,足以支持到大学毕业。最上面的女孩长得酷似小时候的小雨,眼睛大大的,笑容羞涩。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纸条上写着:"利息够买奶粉了,本金留着给孩子上大学。别学我,当个守财奴。——D"
阿奇站在福利院门口,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玩耍。他突然明白毛毛所谓的"更聪明的方式"是什么——用肮脏的钱做干净的事,像在淤泥里种莲花。
但莲花终究要浮出水面。阿奇拿出手机,拨通了警队内务部的直通号码。接电话的是陈法医的丈夫,他大学时的教官。
"李教官,我有关于王明局长的重大违纪证据。"阿奇看着手中的照片,声音异常平静,"涉及三年前周建国警官夫妇遇害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阿奇?"
"我知道。"阿奇望向福利院墙上毛毛与孩子们的合影,"这意味着归途的终点。"
回到安全屋,阿奇将全部证据复制三份,分别藏在不同地点。当他正准备告诉小雨可能要搬离这座城市时,门铃响了。
监控屏幕上,小林脸色惨白:"队长!技术科刚发现U盘里还有个隐藏文件!马爷的账户最近有一笔五百万的转账,收款人是——"
一声闷响,小林突然向前扑倒,后心插着一把匕首。屏幕外传来王局冰冷的声音:"阿奇,我知道你在看。交出原件,否则下一个就是你妻子。"
阿奇猛地转身,看见小雨站在走廊尽头,月光石项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脖子上,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