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国

十花把番茄烩鸡胸稳稳推到六花面前，顺手把一次性刀叉按角度摆好，刀口朝外，叉齿朝左，完全是餐厅的摆盘标准。

“给我吃完，一口不许剩。”

六花撅着嘴，用叉子戳了戳番茄，汁水立刻沿着铝箔盒边缘溢出，像小小的红色瀑布。

凸守面前则是一盘牛奶蔬菜沙拉。十花把沙拉酱包撕开一个小口，只挤三分之二的量——多了热量高，少了口感柴，分寸拿捏得精确。

“牛奶补钙，胡萝卜护眼，吃光才准喝可乐。”

凸守“呲啦”一声拉开易拉罐可乐，被十花一个眼神镇压，只能悻悻把可乐推到桌板最远端。

一色在香味里悠悠转醒，羽绒大衣滑到腰间，他耸了耸鼻尖，像猎犬锁定目标。

“好香……是番茄？”

他的声音还黏着睡意，却精准报出菜肴。十花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不愧是不挑食的孩子！

空姐递给他一盒三文鱼藜麦饭，附赠一小包七味粉。

一色双手合十，小声说了句“我开动了”，筷子尖先戳破鱼油层，再挑起一粒藜麦，眼睛瞬间弯成月牙。

机舱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铝箔盒开合声。

勇太把番茄酱浇到米饭上，拌成暧昧的橙红色；森夏用叉子卷起生菜，像在卷一封小小的绿色信笺；七宫则把三文鱼撕成丝，拌进藜麦，动作斯文得像在做化学实验。

十花自己只要了一份咖喱饭，其中切了薄薄的洋葱和其他配菜，杯口还飘着一根迷迭香嫩枝。

她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目光像巡视厨房的厨师长。

六花偷偷把鸡胸挑到勇太的盒子里，被逮个正着；凸守试图用吸管偷喝可乐，十花抬手把杯子挪到餐车回收层。

一色吃得最乖，嘴角沾到一点酱汁，十花抽了张湿巾，俯身替他擦掉，动作轻得像掸落一片雪。

机舱广播响起柔和的背景音乐，钢琴声像牛奶里的气泡，轻轻晃动。

十花看着一排低头干饭的小脑袋，忽然想起自家餐厅中午最忙的那个钟点——锅铲碰锅沿的叮当、抽油烟机的轰鸣、食客此起彼伏的点单声，竟与这万米高空的安静形成一种奇妙的对称。

她垂下眼，指尖在咖喱饭的饭盒上敲了敲，顿时发出清脆的叮声。

“吃完睡半小时，落地前还有事要做。”

十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厨房长特有的笃定。小鬼们齐刷刷点头，像一排被调好温度的烤箱灯，齐亮。

茴香坐在靠窗的位置，膝上摊着一本摊开的素描本，左手捏着一支削得极尖的2B铅笔，右手却拿着叉子，慢条斯理地卷着沙拉。

她的沙拉盒里的配色漂亮得像调色盘：紫菊苣打底，几片羽衣甘蓝被撕成小帆船形状，正中堆着烤得微焦的南瓜块，表面撒了烤香的葵花籽和几滴石榴醋，亮晶晶的，像落了一层早霜。

她用叉子尖轻轻戳破一小块南瓜，绵密的甜味混着坚果香立刻扑到鼻尖。

她眯起眼，像猫晒太阳一样，小小地“嗯”了一声，这才把食物送进嘴里，咀嚼的节奏轻而慢，仿佛每一口都值得写进素描本的边角注记。

另一头，六花和凸守却像被按下暂停键。

六花面前的番茄烩鸡胸已经凉了，凝出一层薄薄的油脂膜；凸守的牛奶蔬菜沙拉只被动过一角，牛奶酱汁在盒底积成一小滩奶白色水洼。

六花用叉子在番茄上戳来戳去，番茄被她戳得千疮百孔，汁水顺着铝箔褶皱流成一条红色小河。

她嘟囔着：“魔力损坏的果实……”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却还是被十花精准捕捉到。

凸守更夸张，两根手指捏着叉子柄，像捏着一根实验镊子，只把最上面的两片生菜挑出来，又原封不动放回去，发出“嗒、嗒”的塑料轻响。

她偷偷瞄一眼十花，立刻低头假装研究沙拉里有没有洋葱圈。

十花原本正端着咖喱饭的饭盒，白色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她抬眼，目光像两把精准的菜刀，“刷”地扫过去。

没说话，只是眉梢轻轻挑高了一毫米。就这一毫米，六花和凸守同时一激灵——

六花赶紧舀了一大勺番茄和鸡胸，鼓着腮帮子大口咀嚼；凸守则把整盒沙拉往面前一拽，叉子像打桩机似的连续出击，生菜被戳得“嚓嚓”作响，牛奶的汁水溅到盒盖上，留下几颗乳白的星子。

十花这才收回视线，低头吃了一口咖喱饭，热气在她的唇边散开，像一股无声的“哼”。

午餐时间结束后，负责这趟航班的短发空姐推着一只银灰色的回收箱，沿着过道轻声提醒乘客把用过的饭盒交回。

她弯腰时，耳坠像一滴晨光晃了晃。六花把还剩半点番茄籽的盒子递过去，指尖恶狠狠地蹭了蹭边缘，随后委屈巴巴地看向勇太。

她的瞳孔里像蒙着一层细碎的冰渣，显然是“魔力损坏的果实”留下的后遗症。

“好了，你给我休息吧。”勇太把座椅扶手收起来，空出半臂宽的位置，手掌覆在六花的发旋上，轻轻揉了揉。

被安抚的小猫终于收起爪子，她先是把额头抵在勇太肩窝，然后一点点滑落，最后隔着连帽衫的布料，像一只被晒暖的布偶，呼吸匀长地睡着了。

机舱灯自动调到夜航模式，淡蓝的微光在她睫毛上描出柔软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轮与跑道摩擦的轻颤透过座椅传来。

广播里，机长的声音带着倦意却礼貌地道别。飞机抵达目的地时，舷窗外正飘着细雨，像给整座城市披了一层糯米纸。

十花一行人带着行李从机场里出来。她今天穿了件奶油色的长风衣，腰后系成随意的蝴蝶结，步子仍旧带风。

刚出到路口，她就掏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最顶端的名字上停顿半秒，然后拨了出去。

对方应该是米卡国人，十花正在用国际通用语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笑意，像把钥匙悄悄拧开了什么。

勇太、六花、森夏、七宫、凸守和茴香及一色先去最近的银行换钱。

大厅挑高，冷气开得像冰窖，地砖映出他们的倒影。

窗口前，柜员戴着金丝眼镜，把一沓崭新的米卡币推到玻璃挡板下，每张纸币都印着淡紫色的座头鲸水印。

“哪怕是国际上最值钱的米刀，在米卡国也花不出去。”森夏把一张米刀举到灯光下，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随后塞进钱包夹层留作纪念。

换完钱，十花已经收线。她站在银行门口，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朝他们晃了晃手掌。

“换好啦？走吧，去1号码头，有人在等我们。”

雨停了，路面留下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广告灯箱的碎金。

1号码头离银行不远，步行最多六七分钟，拐过两条种着悬铃木的小巷就能闻到海腥味。

海风带着南极漂来的冷意，把十花的风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码头尽头，一艘乳白色的私人游艇停泊在浮桥边，船身写着一连串米文。甲板栏杆擦得锃亮，像刚抛光的钢琴键。

一个穿亚麻衬衫的米卡国男子远远看见十花，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舷梯，鞋底在湿木板上发出轻响。

“美丽的十花女士，欢迎你再次来到米卡国。”他右手贴胸，微微欠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听说你需要我的帮忙，我就连忙赶来了。”

说完，他抬眼扫过勇太几人，眉峰轻轻一挑，像好奇又像评估。

“这几位小孩是谁？”

“这次要麻烦你了，费里奇。”十花微微颔首，发梢被海风撩起一缕，像落在奶油上的巧克力碎。

“这是我的妹妹，六花，这些都是她的朋友——勇太、凸守、七宫、森夏、茴香和一色。”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像在报一份购物清单，却又把每个人的名字咬得清脆分明。

被称作费里奇的男人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扣在胸前那颗贝壳纽扣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个礼貌又带点顽皮的弧度。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的东瀛语带着柔软的米卡国口音，却并不蹩脚，像一条被海浪反复打磨过的玻璃片，边缘圆润，内里透亮。

十花第一次来米卡国时，国际通用语只会说“你好”“谢谢”，费里奇就成了她的活词典；一来二去，他也把东瀛语的声调和敬语学得七七八八，偶尔还会蹦出两个动漫梗。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勇太、森夏、茴香、七宫和一色齐刷刷地鞠了十五度，连背包的肩带都在空气里划出同一道弧线。

六花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把眼罩往上轻轻一推，露出闪着金光的“邪王真眼”。

“那好吧，异国人哟，吾允许汝成为吾的下属，感到荣幸吧！”

她的嗓音压得低，像老旧留声机里走调的男中音，尾音却忍不住上扬，泄露了得意。

凸守立刻把双马尾甩成一对金色的螺旋桨，脚尖一点，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到六花的侧后方。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作为主人的第一仆从，我也承认你是主人的下属！”

她故意把“第一仆从”四个字咬得又重又脆，像咬碎一块焦糖。

勇太刚想尴尬地打圆场，费里奇却先一步把右手贴在左胸，微微欠身，袖口滑下一截被晒成小麦色的手腕。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欢迎几位来到米卡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

他说得一本正经，海蓝色的眼睛却盛着笑，像把阳光剪成碎金撒进去。

森夏、七宫和茴香及勇太互相交换了一个“诶”的眼神。既有惊讶，也有疑惑。

她们原以为费里奇会把这两个活宝当空气，或者直接祭出成年人的敷衍笑容。

没想到他竟顺着台阶就下，还下得那么优雅，像在跳一支慢节拍的探戈。

十花把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唇角弯成一个“我就知道”的弧度。

“不必在意，费里奇就是这种性格。”她抬手，朝舷梯做了个“请”的手势，“好了，海风开始凉了，我们上船吧。”

甲板上，缆绳被水手解开，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像给这场闹剧按下温柔的暂停键。

进到游艇内部，黄铜制成的扶手上还留着阳光的余温。

走廊两侧的壁灯像一颗颗剥了壳的荔枝，散出柔和的乳白光芒。六花一脚踏上柚木地板，眼罩后的“邪王真眼”立刻开启扫描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