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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黄门官)齐美人娘娘,时辰到——
那尖细的嗓音穿透玉堂殿的纱帘时,齐荃正在绣一朵半开的牡丹。针尖猛地刺入指尖,殷红的血珠冒出来,染红了素白的丝绢。
齐荃阿姊……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下意识地看向立于自己身侧的齐煌。
宣旨黄门官笑眯眯地弯腰。
龙套(黄门官)恭喜娘娘,先前的下人们已经前来与娘娘言语了。酉时三刻,陛下会驾临玉堂殿,还请娘娘好好准备。
言罢,黄门官抬起头只看向这次有幸被新传召的齐美人。
她生得极美,却毫无锋芒。肌肤如新雪般莹白,眉若远山含黛,一双杏眼盈盈如水,顾盼间似有烟波流转。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扬的弧度总带着三分温柔笑意。青丝如瀑,只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更添几分慵懒风致。行动时裙裾轻摆,如弱柳扶风,通身透着股书卷清气。最妙是那嗓音,说话时似珠玉落盘,清润悦耳,叫人听了便心生宁静。
齐荃只觉得一阵眩晕,好容易才缓过神来,只得面色带愁容地回了黄门官。
齐荃多谢提点。
遵照情形,她又打点了黄门官。
龙套(黄门官)娘娘,该准备了。
等到黄门官离去之后,先前宫里配来的,宫人锦瑟轻声提醒,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齐荃脸色苍白,一只手拉着齐煌。
浴池里蒸腾的热气熏得齐荃眼前发花。宫女们用玫瑰香露为她擦洗每一寸肌肤,手法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闭着眼,睫毛不住颤抖,温热的水流滑过肩颈,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龙套女娘娘的皮肤真好,像羊脂玉似的。
一个宫女艳羡地说。
齐荃没有答话。她盯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齐荃你们都下去吧,阿姊留下。
宫女们鱼贯而出,整个耳室只剩了齐煌一人,齐煌虽也是神色不佳,但也十分认真的为齐荃打理着一切。
齐煌办法总比苦难多。今日陛下既来,便是定要幸你。莫要与陛下硬着来,当柔声细语以待之,若是能引得陛下垂怜,便是极好,若是陛下放弃,那才是最好的。
更衣时,她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轻薄的纱衣贴在身上,凉得惊人。锦瑟为她梳发,金簪插入发髻的细微声响让她浑身一颤。
温和?齐荃想起幼时魏劭高头大马入徐州城的那日,高座上的男人凌厉的眉宇和淡漠的眼神。那双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她时,像在看一件器物,这便是她第一次见到魏劭,那个年岁几乎可以与她父亲相提并论的男子,虽然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五左右。
酉时的钟声响起时,她几乎站不稳,左右只剩下了锦瑟一人,齐煌在偏殿里焦急地等着踱步徘徊。
"皇上驾到——”
脚步声渐近,齐荃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该俯身行礼的,可四肢像灌了铅,动弹不得。玉堂殿的门被蛮狠地推开,玄色的衣角翻卷着映入眼帘时,她终于崩溃地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齐荃臣……臣妾齐氏,见过……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齐荃终是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魏劭起身吧。
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齐荃抖得更厉害了,泪水浸湿了脸颊。她能够明显感觉得到魏劭的兴致不但不高,反而是十分恼怒。
今日是后宫采选,按照规矩,魏劭最后要去走个过场 ,与被选中的嫔妃们见上一见。但他尚在处理奏折,就听见后宫黄门来报:苏后发了癔症,晕死在采选之所。
他正有些烦闷,只道:
魏劭病了就去寻太医,朕又不会看病!
打发了黄门官,紧接着外间就传丞相、大司马、司空以及大将军齐齐求见。能让这些人一齐在同一时刻求见,肯定是十分严重的事,所以他召见了这些人。
看着着四人联名上奏的废后奏折,魏劭咬着牙,几乎是气血翻涌着。
魏劭"好一个苏后!好一个苏娥皇!苏信就在皇城脚下都这般欺凌,那其余的人呢?苏氏的其余爪牙呢?!给我查!另,传朕圣旨!苏氏持家无方,收了皇后的六宫之权,由太后与郑昭仪代掌!
他手底下苏信手中一个人的案子就罄竹难书,他便一直处理到侍寝时刻。这种极端愤懑的心思一直被他带到后宫,以至于让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今日的美人是谁。只觉得面前的人胆子着实小,这叫他更是不满了。
魏劭怕成这样,为何要入宫?
这个问题像刀子般扎进心里。齐荃终于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皇帝魏劭的面容在宫灯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生得极为高大,宽肩窄腰,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身形如刀削般凌厉。剑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鹰目锐利如刃,寒光慑人。鼻若悬胆,唇薄如锋,下颌线条刚硬如铁。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齐荃臣妾......家父......
魏劭又是家族所迫。
魏劭打断她,转身走向窗边的案几。
魏劭朕今日批了一整天奏折,累了,安置吧。
齐荃甚至还来不及说出齐煌教给自己的那些言语,直接被魏劭打横抱抱起来,直接扔在了床上,这床上帘帐放下,遮住了这一方天地。
玉堂殿不算小,但也着实不大,那正殿里嘤嘤之声夹杂着微弱压抑的哭声,在齐煌的耳边响彻了一夜。
她的静姝,她从小就放在手掌心里的珍珠宝贝,只因为父亲的卖女求荣,不得不与人为妾,不得不去侍奉这个与父亲年岁相当的男人。
陛下不知怜香惜玉,定是委屈了她!
她便是这样无法闭眼,一直等到天快明之时,里间终于有了叫水的声音,锦瑟她们已经等候多时,待到鸡叫三遍之时,玉堂殿的大门敞开,那沉重的脚步声毫无留恋地离去后,齐煌才终于疾步奔至玉堂殿内室。
撩开了帘帐,映入眼帘的却是青丝散落,眼角还挂着泪痕的齐荃,露出的手臂上青一片紫一片,脖颈间还有着数不清的红印。
这一次,齐煌那疼惜的眼泪终是落在了床榻之上,她好生珍惜的妹妹,就这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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