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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齐辉如何去想，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这未央宫里厚重的城墙之下见到妹妹，还是以臣子之态。朱珂先前的求情他是知晓的，这最终的结局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五月的玉堂殿里，齐荃跪坐于主位之上，手指不自觉地绞着绣有茉莉的绢帕。昨夜是她第一次侍寝，本是一身伤痕，却在午时从黄门官之处得了圣旨，被晋位为容华，且兄长也递了折子入宫向他请安。
锦瑟容华，齐大夫和夫人到了。
锦瑟轻声禀报，也同时瞥了一眼立于她身侧的齐煌，随后下去了。
齐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此刻心跳如擂鼓，怎么都按捺不住，若非是有阿姊在场，她怕是当即便要哭出来。
兄嫂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兄长齐辉身着黑色禅衣，比上次相见时似乎又清瘦了几分；嫂子朱珂则穿着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朴素得与这恢弘大气的宫苑格格不入。
齐荃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多想如从前在家时那般，提着裙摆奔过去扑进兄嫂怀里。可如今身份有别，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兄嫂在十步外停下，恭敬地行大礼。
齐辉臣齐辉，携内子朱氏，拜见容华，见过女官。
那声音里的疏远让齐荃鼻尖一酸。她却只得跪坐于主位之上，浅声道：
齐荃兄长，长嫂，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应了她的话，齐煌挪步过去将夫妻二人扶起，赐了座。
抬起头时，齐煌看见嫂子眼中闪着泪光。朱珂嘴唇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是轻声道：
齐辉多日不见，娘娘与女官倒是清减了。
一声”娘娘”，让齐荃险些落泪。她强笑着引兄嫂入座，齐煌奉上今日黄门官刚刚赐下的茶。茶香氤氲中，四人相视而笑，却又都红了眼眶。
齐荃兄嫂...可都好吗？
齐荃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齐辉点头，目光却闪烁了一下。
齐辉都好。有些肺腑之语，先前在徐州，父亲不让微臣说，但是今日微臣却不得不说。不知娘娘可否愿听微臣一语？
齐荃敏锐地捕捉到兄长话中的迟疑。
齐荃兄长可是要劝我，好生侍奉陛下？
朱珂悄悄按住丈夫的手腕，接过话头。
朱珂夫君是担心娘娘。宫里不比家中，臣妇怕娘娘……怕娘娘受委屈。
齐荃望着嫂子眼角的未消散的红晕，想起入宫前夜，阿姊为她梳头时说过的话。
齐煌你我姐妹，若是一人得到了幸福，那便是极好的了。
齐荃勉强笑道，从袖中取出一支金镶玉的簪子。
齐荃嫂子放心，昨夜……皇上待我很好。这是今日皇上赏的，我想着嫂子戴着一定好看。
朱珂一见却连连摆手。
朱珂这如何使得！宫中御赐之物...
齐荃我特意问过大黄门，说可以赠与家人。
齐荃将簪子塞进嫂子手中，心头又是一酸。哪怕是在朱珂成为她的嫂子之前，也会为她绣制新衣，一双手常年被针线磨得粗糙。
齐辉从怀中取出一个蓝布包袱，他压低声音。
齐辉娘娘，这是母亲托人从徐州送来的，如今该是交给娘娘了。
齐荃接过包袱，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佩时，喉头一哽。这是母亲临终前说要留给未来儿媳的传家宝，如今却给了她这个入宫的女儿。
齐荃母亲她...身体可好？
这也是齐煌有忧心之事，现在的场面她只是一个女官，不适宜说什么，但是一想到先前和父亲约法三章之事，她不知道父亲是否会遵守承诺。
齐辉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辉母亲……近来都好，只是父亲……微臣在徐州的人打听到，父亲似是有迎娶如夫人之意。
齐荃心头一紧，反倒是齐煌却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一般。一旦她们离家，母亲的处境会艰难些，但是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如此迫不及待。
齐辉忽然正色，声音压得极低。
齐辉娘娘。母亲让微臣转告，万勿因家中事烦扰圣听，娘娘此去，她倒是心里落了地，不再缥缈，倒是能放手了。
齐荃望着兄长紧绷的下颌，知道他言不由衷。她轻轻点头。
齐荃我明白。
一阵秋风吹过，殿堂四周的纱幔轻轻飘动。锦瑟在远处轻咳一声，示意时间将尽。
朱珂突然跪地扣首。
朱珂臣妇还望娘娘与女官顾好自己。若有机会...捎个信出来。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分别的时刻来得太快。齐荃却依旧只能端坐于主位上，不能被人挑出把柄来，望着兄嫂渐行渐远的背影。嫂子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兄长则始终挺直脊背，不曾回头。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齐荃才允许自己的眼泪落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忽然觉得这深宫重重，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被放在这锦绣牢笼中，既不能保护家人，也无法主宰命运。
齐煌容华，该沐药浴了。
齐煌将眼角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才轻声提醒。
齐荃擦去泪水，重新挺直腰背。
齐荃所有人都下去吧，阿姊留下。
魏劭登基五年，齐家的恩典先前并未被人看出来，只是今日齐辉往未央宫里走了一趟，不到一晚便传得整座汉宫都晓得了。
有些久居深宫的妃妾们惊异于这齐容华能在如此简短之时得宠，有些人会惊异于这谏议大夫居然也会有入宫的一日。
当然，这件事肯定也一字不差地被魏劭知晓了。
魏劭齐辉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先前朕便晓得他对两位妹妹看重。没想到他居然在她们安顿下来的第二日便入宫了。
龙套（小檀）是这个理，但是齐大人走之前，宽慰了夫人好一阵子。看起来娘娘与兄嫂很是融洽。
将手中的竹简翻了个面，用朱砂圈了红批注后，魏劭毫不犹豫地说道：
魏劭这样便好，今夜朕宿在齐容华之处，让她们早些备下。
至少别像昨晚那样哭得他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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