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的七月将海风酿成咸涩的糖浆，黏在集训中心蓝白相间的瓷砖墙上。沈若许第三次把碎发别到耳后时，发现发夹已经被汗浸得打滑。她抱紧怀中的尼康D850，金属机身隔着衬衫传来丝丝凉意，像抱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小沈，二十分钟后王楚钦结束理疗。"蓝牙耳机里传来带教记者林夏的叮嘱，"这次专访是总编特批，你..."

突如其来的声浪吞没了后半句话。沈若许在蜂鸣般的耳鸣中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玻璃幕墙正将夕阳切成菱形光斑。一群穿荧光绿训练服的少年推着球车呼啸而过，银色乒乓球像受惊的鱼群在塑料筐里蹦跳。

她后退半步让路，后背贴上沁着水汽的瓷砖。相机包突然被撞得歪斜，镜头盖骨碌碌滚向转角处。正要弯腰去捡，视线里闯入一双蓝白配色的专业乒乓球鞋。

藏青色国家队服下摆扫过镜头盖，来人俯身时肩胛骨在布料下划出流畅的弧线。沈若许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捏起黑色塑料盖，虎口处的茧子在夕照里泛着蜜蜡般的光泽。

"你的？"

低沉的声线裹着薄荷糖的清凉。沈若许的视线顺着滴汗的下颌攀援而上，望进一双被睫毛染得潮湿的眼睛。王楚钦站直身子时带起微弱气流，她闻到他衣领间蒸腾的云南白药气息，混着某种凛冽的雪松香。

"谢谢。"她接过镜头盖，指腹擦过他掌心粗粝的纹路。取景器里看过千百次的画面突然活生生立在眼前——去年世乒赛夺冠时撕破的袖口缝线，亚运会混双决赛前贴的肌效贴，还有此刻真实跳动的喉结上那颗淡褐色小痣。

王楚钦把毛巾甩到肩上，潮湿的发梢扫过眼尾："《体坛周报》的？"

沈若许这才发现自己的记者证卡在相机背带上，蓝底证件照被晒得发白。她点头时马尾辫扫过后颈，那里凝着层细密的汗："实习生沈若许，稍后的专访..."

"林老师说要带新人。"他突然笑了，卧蚕在眼尾堆起细浪，"不过没想到是..."尾音消融在走廊尽头响起的哨声里。沈若许注意到他右肩不自然地紧绷，那是去年多哈公开赛救球时撞到挡板的旧伤——三天前她刚在资料室逐帧分析过那场比赛的录像。

发烫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相机快门。当王楚钦转身欲走时，沈若许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逆光中他的侧脸被镀上金边，后颈棘突在皮肤下起伏如潜行的山峦。她按下快门的瞬间，一只乒乓球突然从器材室门缝滚出，橙黄色小球蹦跳着撞上他的脚踝。

时间突然被切割成慢镜头。王楚钦几乎是本能地抬脚轻挑，球鞋侧面与塑料球相击发出"嗒"的清响。乒乓球腾空划出月牙弧线，稳稳落在他摊开的掌心。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不是突发的小意外，而是精心设计过的表演。

沈若许的连拍键还在咔咔作响。取景器里，王楚钦掂了掂乒乓球，突然朝她挑眉："要试试？"

不等回答，那颗橙色小球已经破空而来。沈若许慌忙伸手去接，相机背带却缠住了手腕。金属机身重重砸在胸口，她踉跄后退时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王楚钦的指尖勾住了她松开的发带。

应急灯在此时突然亮起。惨白光线里，黑色发带如海藻般飘落在两人之间。王楚钦的拇指无意识捻着发带上残留的温度，沈若许看见他腕骨内侧有道新鲜的擦伤，渗出的血珠在冷光下像颗小小的石榴籽。

"抱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含糊，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我去换..."转身时国家队服下摆扬起，露出腰间缠绕的黑色护腰。沈若许瞥见护具边缘发皱的皮肤，那是常年贴肌效贴留下的印记。

走廊另一端传来队医的呼唤，王楚钦应声时喉结轻轻滚动。他走出三步又折返，从裤兜掏出个东西抛过来。沈若许接住才发现是枚乒乓球，胶面用马克笔画着笑脸，圆眼睛弯成月牙。

"赔你的发带。"他倒退着往后走，肩胛撞碎一窗夕阳，"下次别在运动员通道..."话没说完就被追来的小队员撞个趔趄，笑声和抱怨混着跑远的脚步声，惊醒了呆立的沈若许。

她低头查看相机，发现刚才的连拍全是虚焦。唯独最后一张糊成光斑的照片里，王楚钦转身时的残影像展翼的鹤，发梢甩出的水珠凝在空气里，像一串将坠未坠的星子。

暗掉的屏幕映出自己通红的脸。沈若许把画着笑脸的乒乓球塞进相机包夹层，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远处训练场传来有规律的击球声，砰砰砰，像心跳叩击着胸腔。

海水咸味突然变得浓郁。她转头望向窗外，发现暮色中的黄海正在涨潮，浪头次第拍打防波堤的模样，像极了王楚钦方才击球时起伏的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