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许在解剖学教室闻到熟悉的云南白药味时，笔尖正悬在"颞下颌关节"示意图上。窗外飘来断续的击球声，与教授讲解骨骼摩擦音的声线奇妙共振。

"这是颞下颌关节紊乱患者常用的咬合板。"教授举起透明牙套，"就像运动员用肌效贴..."

前排男生突然举起手机："教授，这个和乒乓球选手用的颌带一样吗？"屏幕上赫然是王楚钦去年世乒赛缠着黑色颌带比赛的照片。

沈若许的钢笔在笔记本洇出墨点。她认出那是自己拍的独家照片——画面右下角还留着《体坛周报》的水印。前排女生凑近屏幕惊叹："好帅！听说他最近在体大集训？"

下课铃解救了她发烫的耳垂。沈若许抱着教材冲出教室，却在走廊撞见校报主编周瑾。深秋阳光穿过她指间的烟卷，在墙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亚运特辑就差你的专访。"周瑾用烟头点点沈若许怀中的《新闻伦理与法规》，"特别是医疗团队那个德国理疗师，读者喜欢看光鲜背后的..."她吐出烟圈，在"伤痕"二字前微妙停顿。

沈若许的指甲陷进教材封皮。她想起昨夜邮箱里躺着的匿名爆料——王楚钦的医疗档案截图，标注着"TFCC保守治疗失败"。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附件却带着某私立医院的电子签章。

"我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周瑾突然掀开她衣领，露出藏在里面的黑色护腕，"等你把这个送还给他时？"刺绣的"pride"字母随呼吸起伏，像无声的嘲讽。

解剖楼后的银杏大道突然灌满风声。沈若许转身欲走，却被周瑾按住肩胛："知道为什么选你跟进吗？"她的美甲陷进毛线衣，"去年你在校报写《无名之辈》，把陪练运动员的故事送上热搜。"烟味混着香奈儿五号，"现在有个更耀眼的故事..."

"但他不是素材！"沈若许甩开桎梏，解剖模型从包中滑落。塑料心脏在地面弹跳，主动脉瓣正好卡进地砖缝隙。她看着那个鲜红的器官在秋风中颤动，突然想起王楚钦左胸的疤痕。

周瑾弯腰捡起心脏模型，指间烟灰落在心室："新闻是手术刀，要剖开完美表皮。"她将模型按回沈若许怀中，"就像你当初剖开那些陪练的人生。"

沈若许在图书馆地下室的暗房冲洗照片时，显影液里的影像正逐渐吞噬她的坚持。月光训练系列的最后一张，王楚钦的护腰边缘露出半截止痛贴，品牌logo恰是匿名文件里的德国药企。

红色安全灯将暗房染成血的颜色。沈若许用镊子夹起相纸，看见定影液里浮出自己的倒影——那个在器材室关掉录音笔的沈若许，那个偷偷删除医疗室监控截图的沈若许，此刻正在显影盘里支离破碎。

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惊落显影罐。沈若许手忙脚乱地接听，听见王楚钦沙哑的声音："能来趟体育医院吗？"背景是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带着你的相机。"

夜班公交穿过霓虹之海时，沈若许抱紧了装着红土乒乓球的相机包。车窗倒影里，城市灯光在她脸上编织着谎言的经纬。她对着玻璃呵气，写下"真相"二字，又在雾消散前慌忙擦去。

VIP病房的蓝光让一切宛如水下世界。王楚钦倚在床头，左腕缠着最新型的动态支具，膝盖上摊着本《体育摄影构图学》。沈若许注意到书页停在第207页——"如何捕捉失败者的尊严"。

"他们要给我打PRP。"他指着床头柜的英文说明书，"富血小板血浆治疗。"手机屏幕亮起教练的讯息：亚运名单公示倒计时72小时。

沈若许的镜头本能地对准他病号服下的肌效贴森林。取景器突然模糊，她才发现自己在颤抖。王楚钦伸手稳住相机，指尖温度透过金属机身："拍吧。"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疤痕，"就像拍那些陪练员。"

快门声响了三十七下。沈若许在第三下时就开始流泪，但新闻系的训练让她双手稳如磐石。最后一张照片里，王楚钦抓着针管扎进膝盖，侧脸映着窗外残月，像古希腊雕像被风雨侵蚀千年。

"给你讲个秘密。"他拔出血淋淋的针头，"十二岁那年，我因为偷用肌效贴被省队开除。"棉签按压处的淤青泛着紫光，"现在他们求着我用最新型号。"

沈若许的录音笔滚落床底。王楚钦俯身去捡时，后颈的医用胶带突然崩开，露出剃光的发茬下蜈蚣状的手术疤。沈若许的指尖悬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方，如同面对火山裂谷的探险者。

"这是..."

"十五岁青奥会选拔赛。"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头撞到挡板，钢钉打了三根。"突然抓住她颤抖的手按在伤疤上，"现在，你有独家了。"

沈若许的哭声终于冲破防线。那些在暗房滋生的犹疑、主编施压的委屈、伦理课上的教条，都在掌心凹凸的疤痕里碎成齑粉。王楚钦的叹息轻得像羽绒："新闻和打球一样..."他蘸取她眼角的泪，在床头柜画出乒乓球台的轮廓，"...都要学会和疼痛共存。"

凌晨三点的输液室，沈若许用病案本垫着写采访稿。王楚钦在镇痛泵的作用下昏睡，左手仍虚握着她的相机背带。晨光初现时，她按下发送键，将删改七次的报道传进校报邮箱。文档里所有医疗细节都被替换成月光训练的照片，唯有最后段落写着：

"真正的冠军不是伤痕的展览者，是将疼痛酿成火光的盗火者。"

电梯下行的瞬间，沈若许掏出那枚闪电乒乓球。杜塞尔多夫的红土在塑料壳里沙沙作响，像遥远赛场的潮声。她终于明白王楚钦为何要在暴雨中加练——唯有在镜头照不到的暗处搏杀过的人，才懂如何守护光明里的荣耀。

展览者与盗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