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青石板沁出黛色水痕，乌篷船檐角垂落的雨帘将河道裁成万千银绦。晨雾自茶山漫下，裹着龙井的清气在瓦当间游走，粉墙斑驳处爬满的凌霄花洇成水墨团。柳丝蘸着雨珠在风中写狂草，偶有锦鲤跃出菱塘，尾鳍拍碎倒映的二十四桥。茶肆旗招被风揉皱，漏窗内飘出的评弹小调与捣衣声在雨幕里织锦，石阶旁铜钱草擎着满盘碎玉，蓑衣老翁垂钓处，浮子惊起的涟漪正与天际云纹暗合。暮色浸透油纸伞面时，万家灯火次第浮于水上，恍如星河倾入青瓷盏，白墙黛瓦皆化作生宣上未干的氤氲。』

细雨初落时，江良的油纸伞骨正弹起第一粒水珠。夏纯站在石桥拱顶，看着雨丝在青弋江面织出千万环涟漪，远处的乌篷船像浸在砚台里的墨点，渐渐洇成黛色山影。

"伞面该往左倾些。"苍井将伞檐压低半寸，檀木香混着伞面桐油味漫过来。他藏青长衫的下摆扫过桥栏青苔，布鞋踩碎水面倒影里的云絮。简危落在最后，镜头盖磕在石狮子头顶，惊起檐角一串铜铃。

雨帘中的长街浮起朦胧青雾，粉墙斑驳处爬满凌霄花，橘色花瓣承不住水珠，簌簌跌进夏纯的伞骨。她忽然驻足，伞沿碰落瓦当积蓄的雨水，在苍井肩头绽出深色梅花。

"听。"简危关掉相机的快门声，石板缝里渗出泠泠泉响。四百年的青石板上，明代商队留下的车辙印蓄着银亮雨水，像条蜿蜒的时光河。江良的伞尖划过水面，惊散游鱼般的粼光。

转过月洞门，茶幌在风里舒卷。老茶客的紫砂壶嘴吐着白烟，评弹声混着雨打芭蕉的碎响漫过花窗。苍井拂去竹椅上的水痕，夏纯腕间的银镯磕在青瓷盖上，清越声响惊醒了梁间雏燕。

"这雨怕是要酥到骨头里。"简危轻晃茶杯，漾出一圈圈涟漪，抿一口碧螺春，看檐溜在石阶凿出的小凹凼。茶娘端来菱角糕，热气在雨气里画着螺钿纹。江良忽然指着对岸："你们细听那洗衣妇人，棒槌声和雨声竟能合拍。"

午后的雨脚渐疏，油纸伞汇成的花流漫过放生桥。夏纯的绣鞋尖沾了湿漉漉的柳絮，苍井的伞面接住一朵打旋的合欢花。卖花阿婆的竹篮里，白兰用湿棉线串成璎珞，香气被雨水酿得更醇。

简危的镜头框住一幅水墨：老翁披蓑垂钓，浮子随波起伏如星点。乌桕树的倒影在河面碎成青瓷冰纹，倏尔被锦鲤衔去。对岸酒肆飘来糟卤香，混着岸边菖蒲的清苦，酿成江南特有的氤氲。

暮雨将歇时，四人立在晚晴楼头。远山褪作米家山水，白鹭掠过残荷塘，翅尖撩起层层縠纹。夏纯的发梢凝着细密水珠，苍井的袖口暗袋里，藏着片被雨浸透的枫叶——是她在放生桥头失手打落的。

更鼓声穿透湿润的暮色，临河灯笼次第亮起。远处传来悠扬的江南小曲，橹声欸乃中，是船娘唱着新学的评弹小调，水音在石埠头撞碎成满河星子。江良收起滴水的伞骨，发现竹柄上不知何时缠了根青丝，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回廊转角处，老茶客的棋盘仍留着残局。雨洗过的月光漫过瓦当，将青石巷染成生宣上的淡墨。四人足音惊起夜泊的鸬鹚，羽翼拍水声荡开去，搅碎了整条河的琉璃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