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腿坐在老式留声机旁,指尖拨弄着唱片沟槽里的积灰。边伯贤蹲在三米外的橡木箱前整理“犯罪证据”,后颈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午后的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他苍白的侧脸投下斑斓光斑,像给吸血鬼打上了幼稚园水准的腮红。
“这是你大一解剖课的作业?”我举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兔子玩偶,玻璃罐里的液体泛起涟漪。玩偶右耳缺了个口,正是我高中毕业旅行时在镰仓弄丢的那只。
边伯贤猛地转身,撞翻了装满纽扣的铁皮盒。数百枚塑料纽扣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每颗背面都用极细的马克笔标注着日期:「2015.4.3白衬衫第二颗」、「2018.9.15针织开衫袖口」...
“那是...是生物标本分类实验...”他单膝跪地慌张拾捡,黑色高领毛衣下摆扫过我的脚背。我突然发现他今天穿了双印着可达鸭图案的棉袜——那是我上周直播抽奖的周边赠品。
“你该留张字条的。”我晃着罐子里的兔子,防腐剂气味刺得鼻腔发痒,“当年我以为是被民宿老板的柴犬叼走了,还往狗窝里塞了三天胡萝卜。”
边伯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木地板上绽成红梅。我顺手抄起手边的针织围巾给他擦嘴,直到他耳尖红得滴血才反应过来——这是用他去年万圣节偷走的毛线织的。
阁楼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陛下跳上窗台打翻饼干罐,泛黄的信封如雪片纷飞。罪魁祸首不知悔改的踩出串梅花状墨印,把「请和我交往」踩成「请和喵交往」。我捡起最近的那封,火漆印上还粘着根亚麻色发丝。
“致凌欢同学:”我盘腿坐在地板上拆信,“今日气象台发布暴雨预警,但看到你往书包里塞了四把折叠伞,突然觉得雨天也很可爱...”
边伯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般扑过来,我们撞进蓬松的羽绒被堆,扬起带着樟脑味的尘埃。
“这是学术观察记录!”他扑过来抢的动作像受惊的暹罗猫,撞翻的墨水在信纸上洇出蓝月亮。最终徒劳地捂住我眼睛,掌心冷汗浸湿睫毛,(为了研究当代大学生的焦虑...”
“2016年11月23日,”我灵活地翻身压住他手腕,“你在实验楼天台用望远镜观察我挑拣便利店关东煮,记录中提到‘魔芋结数了二十八遍’——”我突然顿住,“等等,那天是因为有穿熊本熊玩偶服的人发传单!”
边伯贤突然停止挣扎,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阴影:“我知道。”他从贴身口袋掏出张皱巴巴的传单,边缘已经磨出毛边,“所以才提前雇人在那个路口派发传单。”
我愣愣地看着传单上褪色的日期,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深秋的黄昏。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笨拙地挡住我的去路,而我得以躲在巨大的熊本熊身后,避开街头艺人递来的麦克风。
阁楼的老式挂钟敲响四下,惊飞窗外栖息的麻雀。边伯贤趁我分神抢走信纸,却带落了整盒老照片。我们跪在光影交错的尘埃里,看十七岁的我在每张照片里抠橡皮屑、对自动贩卖机发呆、躲在图书馆书架后啃指甲。
“这张构图不错。”我举起他在天桥抓拍的镜头,画面上我正弯腰系鞋带,发梢沾着樱花碎瓣,“要是把背景的垃圾桶P成...”
温热的草莓突然堵住未尽的话语。边伯贤跪坐在照片堆里,指尖还沾着奶油,绯色从耳尖蔓延到锁骨:“是...是摄影课作业...”
深夜雷声碾过屋顶时,我们蜷在吊椅里看老电影。边伯贤用毛毯把我裹成墨西哥卷饼,自己却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当男女主角在雨幕中接吻,他突然轻声说:“那天你也是这样缩在便利店屋檐下...”
“啊!”我猛地坐直撞到他下巴,“当时陛下还是小奶猫呢!你看它抢我关东煮的视频...”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边伯贤瞳孔骤缩——视频角落里,浑身湿透的他正隔着玻璃注视我们,伞沿垂下的雨帘模糊了表情。
暴雨最猛时,阁楼漏雨在搪瓷盆里敲出爵士鼓点。边伯贤蹲在角落修补被陛下抓破的兔子玩偶,我咬着冰棍凑近观摩:“修好能卖二手吗?网上说中古玩偶...”针尖突然扎破他指尖,血珠滴在兔子纽扣眼上,像哭出血泪的诅咒娃娃。
“这是...是重要实验材料...”他慌乱藏起玩偶之前,我偷偷往它肚子里塞了张纸条:「请照顾好这个哭包大人。」他始终没发现,就像没发现我悄悄把褪黑素换成维生素软糖。
阁楼老收音机滋啦作响,磁带A面缓缓转动着十七岁少年未能寄出的心事:“今天她踩了我的影子,运动鞋后跟沾着樱花汁,像两枚褪色的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