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竹床的骨架在雨季来临前搭成。陈默用柴刀削平最后根箭竹时，周扬正用棕榈纤维编织床垫，那些被菌丝蚀刻过的旧伤疤，在反复搓绳的动作中泛着淡红，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要留通风层。"周扬的指尖掠过陈默后腰的旧伤，丈量着竹节间距，"雨季返潮..."陈默的喉结动了动，那些经年累月的疤痕被菌丝淡化后，反而像地图上的等高线，标注着两人在岛上的生存轨迹。

厨房选址在温泉下游，陈默用火山岩垒灶台时，周扬在调试自制的烟道系统——用战斗机残骸的铝皮卷成螺旋管，接缝处糊着海藻胶。当第一缕炊烟从棕榈叶屋顶升起时，母羊受惊打翻了晾晒的椰肉，两人追逐的身影惊飞整片滩涂的沙蟹。"朝南挪半米"周扬举着日晷观测炊烟走向，陈默的柴刀还卡在岩缝里，闻言直接扛起半吨重的石灶平移。汗水顺着脊沟滑进叶裙时，他看见周扬耳后粘着片竹膜，在夕阳下透出血管的淡青脉络。

泳池选址花了三天。周扬用听诊器贴着岩壁找泉脉，陈默的柴刀成了地质锤。当第一股清泉涌出时，两人被冲得仰面跌倒，周扬的叶裙缠在陈默的蟒皮腰带上，藤蔓的活结在泉水中悄然松动。"要铺防渗层"周扬抹去睫毛上的水珠，湿透的箭毒木叶紧贴腰胯。陈默的应答卡在喉咙里，转身去挖冷库找来的防水布，耳尖红得像煮熟的虾。

月圆夜，他们睡上了新床，三层竹排垫着烘干的棕榈绒，周扬翻身时纤维的窸窣声像春蚕食叶。陈默数着屋顶漏进的星子，突然发现床尾刻着行小字——是周扬用手术刀尖刻的生存守则，第三条写着「夜半抢被者守灶」。

厨房的处女作是椰香木薯羹，周扬调试的陶瓮受热均匀，陈默削的竹勺带着清苦的草木香。母羊凑近偷舔灶灰时，被蒸汽烫得咩叫逃窜，两人笑出的眼泪滴进陶碗，咸味意外中和了椰浆的甜腻。

泳池竣工那日，陈默在池底铺满鹅卵石，周扬移植的水藻在泉流中舒展，宛如泼墨的绿绸。两人试水时惊觉池壁的苔藓会分泌天然皂素，周扬背上的旧伤疤在泡沫中若隐若现，像群游动的银鱼。"缺个躺椅"周扬指着岩壁的凹处。陈默用三天劈出张带靠背的竹榻，榫卯处的咬合声清脆如骨节归位，当周扬仰在榻上晾发时，未干的水痕在竹片上洇出人形暗影，成了后来每个午睡的指南。

储物架在暴雨夜显了神威，陈默设计的悬空竹架防潮防蚁，周扬按药用价值给干货分类。当腌椰肉与消炎草药比邻而居时，两人的生存界限已模糊成炊烟的形状。秋分那天，周扬突发奇想砌了面包窑，陈默挖来的黏土掺着贝壳粉，在掌心揉搓时让他想起母亲和面的手势。首炉烤鱼煳了三处，焦香却引来只迷途的信天翁，鸟喙上粘着半片异国船票。

泳池边的晾衣架成了新战场，周扬的叶裙与陈默的树皮甲总在风起时纠缠，藤蔓绞成的衣夹咬住彼此最私密的褶皱。有夜惊雷劈断竹竿，两人摸黑抢救衣物时，指尖相触的温度比闪电更灼人。

冬至前夜，陈默在温泉上游挖了酒窖，周扬酿的芭蕉酒在陶瓮里汩汩冒泡，像岛的心跳。封窖时他失手打翻酒勺，醉意让叶裙系带松脱，周扬扶他时踩到酒渍的青苔，双双跌进未干的泳池。月光在水面碎成银鳞，陈默的掌心抵着池壁的皂苔，周扬的发丝缠住他腰间的蟒皮扣，那些被菌丝抹去的记忆突然翻涌——冷库的荧光、克隆体的呢喃，此刻都成了前世残梦。

母羊的产房挨着厨房搭建，周扬接生时用的棕榈毯还带着烤鱼的余温，陈默在门外削的竹风铃惊走了徘徊的野狐。当双胞胎羊羔的咩叫混进晨雾，两人正分食新窑烤的木薯面包，碎屑掉在竹床的刻字上，正好盖住「抢被者」那条。

泳池边的水藻开了花，周扬移植的品种在月夜绽放荧蓝花序，陈默发现时，那些发光的花粉正随蒸汽氤氲上升，在棕榈屋顶结成星云状的斑纹。这次他们没有恐慌，只是往酒窖多存了三瓮芭蕉酒。年轮又添新纹时，陈默在岩缝发现株野茶，周扬炒青的手艺让炊烟染上清香，他们用泳池水沏茶，看倒影里的叶裙与树皮甲渐渐褪色成土地的褐。信天翁年年来探，喙间的船票渐渐泛黄，而晾衣架上的叶裙仍在海风里招摇，像面永不降落的旗。

当竹床的榫卯发出熟悉的吱呀，当灶台的炊烟勾勒出相同的弧度，他们终于懂得：所谓归巢，不过是把两个人的生存痕迹，编织成比菌丝更坚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