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腌菜坛子的酸香漫过市集，柳芽儿数着二十枚铜钱往陈大娘的摊子去。青花瓷坛上"陈记辣酱"的红纸被露水打湿，斜斜耷拉在坛口。
"陈大娘，老规矩换三勺。"柳芽儿递上铜钱，竹筒却被打回来。
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掀开酱坛布，"今儿不要钱，拿豆腐换。"她舀起勺猩红的辣酱晃了晃，"听说芽丫头会做霉豆腐？"
柳芽儿攥紧竹筒，"您要多少？"
"不多，"陈大娘眼角堆起笑纹，"十坛换一缸辣酱。"
"十坛？"柳芽儿后退半步，"那得用上..."
"柳姑娘！"赵阿成的声音横插进来。他抱着茶馆的潲水桶往这边蹭，裤脚沾着菜叶子，"陈掌柜说...说今早送两板嫩豆腐去..."
陈大娘烟袋锅子敲得坛子响："赵小子倒是勤快，茶馆的活计管到腌菜摊了？"
赵阿成缩着脖子笑："顺道...顺道学学大娘的手艺..."眼神却往柳芽儿冻红的手指上飘。
"想偷师？"陈大娘突然揪住他耳朵，"上回偷我腌萝卜的账还没算！"
"疼疼疼！"赵阿成歪着脑袋求饶，"我给柳姑娘捎东西..."他从怀里摸出油纸包，"王大夫开的冻疮膏..."
柳芽儿别过脸，"用不着。"
陈大娘松了手，烟袋杆子挑起药膏："三钱银子的玉容膏？赵小子把裤腰带当了吧？"
赵阿成耳尖通红，"没...掌柜赏的..."
"放你娘的罗圈屁！"陈大娘笑得前仰后合，"周扒皮赏过最值钱的是两记耳刮子！"
柳芽儿夺过药膏塞回赵阿成怀里，"回你的茶馆去！"
"芽丫头急什么？"陈大娘突然按住她手腕，"想要辣酱容易，拿霉豆腐方子换。"
赵阿成急得挡在两人中间："陈掌柜说...说茶馆要订二十坛辣酱..."
"哟嗬！"陈大娘烟袋敲在他肩头，"周扒皮喝辣椒水呢？二十坛？"
"真的！"赵阿成从裤腰摸出订金契，"您瞧红手印..."
柳芽儿瞥见契上歪扭的字迹，分明是他自己的笔迹。陈大娘眯眼细看，突然啐道："糊弄鬼呢？这手印还是湿的！"
赵阿成慌忙用袖口擦契纸，朱砂却糊成一片。柳芽儿扯过他手里的潲水桶，"回茶馆去，别在这儿现眼。"
"等等！"陈大娘烟袋杆横在两人中间，"赵小子真想学腌菜？"
"想！"赵阿成答得飞快，"尤其那个祛寒的姜渍萝卜..."
柳芽儿舀辣酱的手一抖，"谁要祛寒？"
"我！我自个儿！"赵阿成拍着胸脯，"老寒腿..."
陈大娘笑得烟袋乱颤："二十啷当岁的老寒腿？你当是吴铁匠呢？"
潲水桶突然被撞翻，腌菜汁流了满地。福贵抱着茶渣筐窜过来："成哥儿！掌柜的让你马上去买五十斤粗盐！"
赵阿成边收拾边嘟囔："腌龙肉呢要五十斤..."
柳芽儿突然拽住他腕子，"想要方子就闭嘴。"转身对陈大娘道："三坛霉豆腐换一缸辣酱。"
"五坛！"
"四坛，外加教这傻子腌萝卜。"
陈大娘烟袋锅子敲定乾坤："成！"
日头爬上腌菜架时，柳芽儿在陈记摊后摆开豆腐板。赵阿成学着她戴好粗布围裙，指尖刚碰到陶罐就被喝止。
"手洗三遍！"柳芽儿拍开他的爪子，"盐渍最忌荤腥。"
赵阿成搓着手嘟囔："在茶馆净摆弄鱼虾了..."
"那更要洗！"柳芽儿舀起井水冲他手指，"指缝都抠干净！"
陈大娘叼着烟袋指点："老姜切片要带皮，萝卜得晒够三个日头..."她突然眯起眼，"赵小子你切的是姜还是门闩？"
柳芽儿夺过菜刀示范，刀光起落间姜片薄如蝉翼。赵阿成看得入神，"在茶馆切笋要有这手艺..."
"专心！"柳芽儿刀背拍在他手背，"萝卜条要寸长三分厚。"
福贵嗑着瓜子晃过来："成哥儿这萝卜切的，狗啃似的！"
赵阿成踹翻他的瓜子盘，"掌柜的喊你刷恭桶！"
柳芽儿突然"嘶"了声，指尖沁出血珠。赵阿成抓过她的手就往嘴里送，被菜刀架住脖子。
"脏！"她甩开手，"沾了辣酱..."
赵阿成撕下衣摆包扎，"我、我去找草木灰..."
"用这个。"陈大娘抛来个小陶罐，"井盐杀毒最好。"
腌菜缸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赵阿成笨手笨脚地缠布条，"我娘说...说口水能止血..."
柳芽儿抽回手，"你娘没教过男女大防？"
"我..."赵阿成耳尖要滴血，"我去搬盐！"
陈大娘的笑声追着他踉跄的背影："芽丫头，这傻小子腌的萝卜，怕是比黄连还苦哟！"
正午日头毒得很，柳芽儿在酱缸间穿梭检查盐度。赵阿成扛着盐袋回来时，后颈晒脱了皮。
"抹点酱。"陈大娘舀起辣油，"以毒攻毒。"
"使不得！"赵阿成缩到柳芽儿身后，"上回您说芥末膏治头疼..."
柳芽儿扔给他个竹筒，"井水镇过的。"
赵阿成灌得太急，水线顺着下巴淌进衣领。柳芽儿别开脸，"盐撒匀了，一层菜一层盐..."
"像不像咱俩？"赵阿成突然冒出一句。
"啊？"
"你教...我学..."他搅着盐缸笑，"层层叠叠的..."
福贵扒着墙头嚷："成哥儿！掌柜的问盐呢！"
柳芽儿趁机往他盐缸里添了把粗粒，"腌你的哑巴萝卜去！"
暮色染红腌菜坛时，赵阿成捧出罐黑乎乎的姜片，"成了！"
陈大娘烟袋敲开罐口，"嚯！这是腌炭呢？"
柳芽儿夹起片姜对着夕阳瞧，"火候过了，但祛寒够用。"
赵阿成眼睛亮起来："真的？"
"假的。"陈大娘往他嘴里塞了片，"苦胆味！"
赵阿成苦得脸皱成菊花，却见柳芽儿面不改色地嚼着，"不...不苦吗？"
"苦才好。"她突然把姜罐塞进他怀里，"下回少放两把盐。"
福贵蹬着板车来拉辣酱，"成哥儿！掌柜的让你睡酱缸！"
柳芽儿拎起空竹筒要走，赵阿成突然追上来："等等！"他从酱缸底捞出个小陶罐，"这个...这个不苦..."
柳芽儿揭开荷叶封，琥珀色的蜜渍姜片泛着桂花香。她指尖顿了顿，"茶馆的桂花蜜..."
"我、我攒的..."赵阿成搓着盐渍的衣角，"就...就撒坛子底..."
陈大娘的烟袋杆子从背后探来，"好小子！偷我三坛秋桂！"
赵阿成抱起姜罐就跑，"工钱里扣！"
柳芽儿捏着蜜姜片站在晚风里，听见茶馆传来打闹声。福贵在屋顶上怪叫："成哥儿把定情物藏酱缸啦！"
她突然咬破姜片，甜辣汁水漫过舌尖。暮色中，陈大娘往她手心塞了包东西："拿着，那傻小子腌废的十八坛萝卜换的。"
油纸里躺着完整的霉豆腐方子，边角还沾着盐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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