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穿透盛夏的浓荫时,迷星晝总会想起那双眼睛。
那双被梧桐叶割碎的、泛着星屑般微光的蓝眼睛,总会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突然浮现在天花板。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药瓶,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腕间疤痕上投下囚笼般的阴影。
就像十七岁那年天台上的铁网。
---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
带着金属锈味的夏风卷起迷星晝的衣角,他看见星屑倚在锈迹斑斑的防护网上。少年纤瘦的腕骨垂在虚空里,银质小刀折射着云层裂开的微光。他墨色刘海被风掀起时,露出左眼盛着整片破碎的天空。
"如果我早点说的话......"迷星晝的喉结滚动着,后腰撞上生锈的门栓。消毒水与铁锈的气息在鼻腔炸开,他突然想起校医室午后斑驳的光影——星屑蜷缩在诊疗床上,雪白绷带缠绕的锁骨下,青色血管像雨季里疯长的藤蔓。
星屑转过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这该是最后一片乌云了。"他扬起的手腕上,旧伤疤如同缠绕的荆棘。迷星晝突然意识到,这个永远穿着宽大校服的少年,薄得像一张被反复揉皱又展开的信纸。
---
不是所有少年都能拥有晴朗的十七岁。
在青藤中学后巷,潮湿的霉斑顺着墙根爬上星屑的校服。他抱膝蜷在垃圾桶旁,右眼淤青肿得睁不开,左眼却像被暴雨洗过的晴空。迷星晝站在巷口阴影里,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正慢慢爬上星屑颤抖的脊背。
哄笑声中星屑突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撞进迷星晝眼底。那一刻迷星晝想起解剖课上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蓝蝶,透明的翅脉里流淌着整个盛夏的光。
---
校医室的百叶窗漏进菱形光斑,迷星晝将碘酒棉按在星屑渗血的唇角。少年条件反射地瑟缩,后颈凸起的骨节抵上冰凉的瓷砖墙。迷星晝嗅到他发间若有若无的忍冬香,忽然烦躁地扯松领带:"当猎物很有趣?"
星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总要有个人待在阴影里。"他抚摸着纱布下新添的擦伤,腕骨突出的弧度让迷星晝想起博物馆展柜里的骨瓷。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迷星晝突然抓住他细瘦的脚踝。星屑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血管清晰可见,像叶脉拓印在宣纸上。"知道吗?"迷星晝的拇指摩挲着他冰凉的踝骨,"你最适合摆在解剖课的陈列柜里。"
星屑却笑了。那是迷星晝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唇角梨涡里盛着破碎的星光:"那你该把我做成琥珀。"
---
暴雨夜的教学楼顶,星屑的白衬衫被雨浸得透明。他赤脚踩在积水里,雷光在他周身织就惨白的茧。迷星晝撞开天台门时,正看见少年扬起的手臂——雨珠顺着清瘦的腕线滚落,像一串坠向深渊的银河。
"星屑!"他的Gucci皮鞋在湿滑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星屑转过身,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左眼蓝得惊心动魄:"你看,乌云在流血。"
迷星晝这才发现他腕间蜿蜒的血线,在暴雨中绽开诡谲的花。他扯下阿玛尼西装裹住少年单薄的身躯,丝绸下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冬夜搁浅的月亮。
"你死了我怎么办?"他在少年耳边低吼,呼吸间都是血腥与鸢尾花的气息。星屑的指尖抚上他眼尾的泪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絮:"你该在树荫里好好活着。"
---
当救护车的蓝光刺破雨幕时,迷星晝在校服内袋摸到一张泛黄的纸。星屑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7月12日,张老师没收了我的止痛片。他说好学生不该依赖药物,可我的骨头在雨天总是疼得睡不着。」
那张纸后来一直夹在迷星晝的钱包里,和黑卡一起。每当他在拍卖会举起号码牌,钻石袖扣折射的冷光总会让他想起那个暴雨夜——星屑腕间的血滴在他定制衬衫上,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
十年后的同学会上,当听说星屑从疗养院出院时,迷星晝失手打翻了红酒。暗红色液体在雪白餐布上蔓延,像极了那天顺着排水管流淌的血迹。曾经的小跟班醉醺醺地凑过来:"老大你当年送的腕表......他跳楼时还戴着呢......"
迷星晝在洗手间用冷水拍脸,镜中人眼尾的细纹里藏着抹不去的阴翳。铂金袖扣上映出他翡翠色的瞳孔,却再也照不见那片破碎的晴空。
---
星屑开门时,迷星晝手中的伴手礼盒差点坠落。站在玄关的少年穿着oversize连帽衫,露出的手腕仍细得惊人,却不再是记忆里苍冷的白。午后阳光给他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左眼蓝得像是把整个地中海都装了进去。
"我带了鎏金寺的素斋。"迷星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住持说......糯米藕能安神。"
星屑侧身让他进屋,茶几上摊着《精神障碍康复手册》。迷星晝的视线被窗边的水族箱吸引——一群发光水母在蔚蓝液体中沉浮,透明的伞盖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雨天。
"它们叫海月水母。"星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黑暗里才会发光。"
迷星晝转身时,正对上他嘴角清浅的梨涡。阳光穿过纱帘,在两人之间织出细碎的光栅。他突然想起那个困扰多年的问题,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
"要听歌吗?"星屑举起手机,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迷星晝看见他腕间银色手表下若隐若现的疤痕,像缠绕的月桂枝。
当最后那句「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响起时,迷星晝伸手触碰青年眼尾的泪痣。星屑没有躲开,睫毛在瓷白肌肤上投出颤动的影。窗外梧桐沙沙作响,一片新叶正缓缓穿透积年的树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