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匙碰撞骨瓷杯沿的清脆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惊散了水族箱里游弋的点点荧光。迷星晝盯着红茶表面荡漾的倒影,那晃动的涟漪将自己翡翠色的瞳孔切割得支离破碎,仿佛细碎的翡翠渣子浮在水面。
“你说鎏金寺的签文……”星屑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喉咙间挤出,比杯中升腾的热气还要虚无,“说我们前世是共生树与绞杀藤?”
迷星晝轻轻摩挲着西装袖口的铂金纽扣,这是他破产前最后一件高级定制。他的目光低垂,语气却带着几分冷硬:“住持说藤缠树而生,树因藤而亡。”话音刚落,他抬眼时恰好撞见星屑左眼虹膜边缘的冰裂纹——就像被重物击中的钢化玻璃,那是当年坠楼留下的痕迹。
“就像你曾经缠着我吸血。”星屑忽然站起身来,连帽衫的衣袖一挥,扫落了茶几上的康复手册。海月水母在骤然晃动的液体中蜷缩成惨白的一团,“现在带着施舍者的面具回来,迷少爷不累吗?”
迷星晝的颧骨微微抽搐了一下,曾经戴着克罗心戒指的左手如今只剩下一个浅淡的戒痕。“当年医疗费……”
“是你父亲签的支票。”星屑扯开领口,锁骨下那条蜈蚣状的手术疤痕在暖黄色灯光下泛着珠光般的光泽,“用三十万买断我的脊梁骨,真是划算的买卖。”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震得整个房间都似乎颤动了一下。迷星晝看见星屑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这是创伤后遗症发作的前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劳拉西泮,但触碰到的只有空荡荡的丝绒内衬。
“出去。”星屑攥紧窗帘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泪痕一般爬满窗棂,“在你想起怎么当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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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如期而至,迷星晝走进典当行,将最后一块百达翡丽腕表递给了柜台后的老板。雨水泡胀了当票上的墨迹,那些模糊的字迹让他想起了父亲跳楼那天脑浆漫过柏油路面的画面。曾经别着钻石耳钉的左耳垂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在廉价旅馆的镜子前,他看到自己的眼尾细纹里嵌满了霓虹灯牌的残影。
午夜便利店的白炽灯下,他捧着泡面狼吞虎咽,汤汁溅到了Valentino衬衫的领口。这件略显滑稽的体面是他仅存的铠甲。收银员小姑娘红着脸递过来纸巾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十七岁的星屑在校医室低头缠绷带的模样,那长长的睫毛在鼻梁投下易碎的阴影。
暴雨之夜,他蜷缩在ATM隔间的角落,湿透的西装紧紧包裹着他滚烫的身躯。高烧产生的幻觉中,总有一个穿连帽衫的身影撑着透明伞走过,伞骨上栖息着发光的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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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屑是在垃圾站旁发现迷星晝的。当时,这个男人正用阿玛尼西装裹着发霉的纸箱取暖。曾经精心打理的渐变色卷发此刻已板结成缕,翡翠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翳,宛如博物馆里失窃的祖母绿。
消毒水的味道刺醒了迷星晝,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星屑家的亚麻床单上。静脉注射管在眼前晃动,葡萄糖液里漂浮着细碎的光尘。浴室传来水声,夹杂着电子药盒定时器的滴答声。
“你发烧四十二度。”星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裹挟着潮湿的气息,“便利店监控拍到你在翻垃圾桶。”
迷星晝试图抬起手,却发现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陌生的素戒。银圈内侧刻着“MXZ&XX”,这是当年他偷偷订做却始终没敢送出的对戒。
浴室门吱呀一声推开,星屑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水滴顺着锁骨的凹陷流进宽松的居家服,颈间红绳系着一个迷你玻璃瓶,里面封存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迷星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弥漫着血腥味,混合着熟悉的忍冬香气。
“为什么……”他的嗓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门轴。
星屑把安眠药瓶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他腕间新旧交错的疤痕。“台风要来了,流浪狗都知道找屋檐。”他说。
当止痛片的苦味在舌尖化开时,迷星晝感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遥远。星屑的脸在暖黄台灯下显得模糊不清,左眼蓝得像即将融化的冰川。就在意识逐渐模糊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手指拂过自己结痂的耳垂。
“睡吧。”星屑的声音低沉,仿佛从深海传来,“等天亮……”
电子钟显示03:33,水族箱里的海月水母正在疯狂旋转。星屑凝视着床上昏睡的人,缓缓将注射器推回药盒最底层。床头柜抽屉里,鎏金寺的签文在夜风中翻动:“藤死树枯,轮回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