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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雨总带着一种阴郁的诗意,细密的雨丝将街角的咖啡店笼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利亚姆推开玻璃门时,风铃轻响,他摘下沾满雨水的围巾,目光扫过角落的卡座——布菜登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杯冷掉的咖啡。
不,现在该叫他诺亚·克拉托尔。那个名字曾如诅咒般刻在苏格兰场的通缉令上,也刻在利亚姆的每一场噩梦里。可此刻的男人穿着驼色高领毛衣,金发随意垂在额前,整容后的面孔温润得近乎陌生,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阴鸷如深渊。
“我以为你会带枪来。”诺亚轻笑,指尖摩挲着杯沿。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割开空气。
利亚姆在他对面坐下,大衣下的手微微发颤。不是恐惧,而是记忆阻断剂的副作用在作祟——自从发现药被调包后,他的身体总在背叛理智。“你该庆幸我带了更麻烦的东西。”他掏出一个小玻璃瓶,药片撞击瓶壁的声响清脆刺耳,“镇静剂,或者毒药,取决于你今天想演哪一出。”
诺亚歪头打量他,忽然倾身向前。这个动作让利亚姆条件反射地绷紧脊背,但对方只是伸手抽走了药瓶。“还在依赖这些垃圾?”他晃了晃瓶子,琥珀色的药片像被困住的萤火虫,“玛格丽特要是知道她的‘完美作品’变成这样,大概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她不会。”利亚姆盯着他的眼睛,“毕竟是你亲手送她进去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诺亚的笑容僵在嘴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些被篡改的记忆碎片突然在利亚姆脑中闪回——暴雨夜,少年布菜登握着沾血的匕首,玛格丽特的尸体倒在实验日志旁,纸页上潦草写着“对照组实验终止”。究竟是真相还是药物捏造的幻觉?他分不清,就像分不清此刻的诺亚是仇敌,还是另一个被命运绞碎的灵魂。
侍应生端来热拿铁,奶泡上歪歪扭扭画着一颗心。诺亚噗嗤笑出声:“真俗气。”他用银匙搅碎那颗心,奶油漩涡中浮起深褐色的纹路,“你知道吗?小时候她给我吃的第一块草莓蛋糕,也是这个形状。”
利亚姆握杯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实验日志里那些扭曲的记录:布菜登每完成一次“暴力任务”,玛格丽特便会奖励他草莓蛋糕;而自己得到蛋糕的条件,是冷眼旁观对方的痛苦。“她从来没给过我完整的。”他低声说,“就像她从来没给过你完整的爱。”
诺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们第一次撕开“实验品A与B”的标签,直面彼此溃烂的伤口。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仿佛有无数幽灵在玻璃上敲打。
“恨我吗?”诺亚突然问,指尖划过自己颈侧的疤痕——那是公寓爆炸假死时留下的,“恨我杀了她?毁了你的生活?还是恨我……比你更早看透这个游戏?”
利亚姆沉默了很久。记忆阻断剂的药效正在消退,童年画面如潮水涌来:布莱登被锁在地下室时嘶哑的哭喊,母亲冰冷的目光,还有葬礼那天自己嘴角不受控扬起的弧度。原来他们从未真正选择过恨,只是被塞进同一个培养皿,互相撕咬才能活下去。
“我恨的是她。”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你和我一样……只是没能逃出那个实验室。”
诺亚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的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表情,但利亚姆看见他颤抖的手正死死攥着桌布。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七岁的孤儿,在玛格丽特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你以为这点同情就能赎罪?”诺亚冷笑,可尾音带着颤,“我安排了十八桩谋杀,把你逼到悬崖边,甚至让你亲手……”他突然顿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利亚姆想起结案报告里的细节:所有死者都接触过“玛格丽特实验”,而最后一具尸体旁放着一本撕碎的日记——那是布莱登的字迹,写满对“Alpha对照组”的嫉妒与渴望。
“你本可以杀了我。”他轻声说,“在码头那次,你完全能打穿我的心脏。”
诺亚僵住了。雨幕中,子弹擦过利亚姆耳畔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一刻,他究竟是想瞄准,还是想打碎某种更可悲的东西?
“因为死亡太便宜你了。”他别过头,喉结滚动,“我要你活着,永远记得你是怎么输的。”
利亚姆忽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像是锈蚀的齿轮终于挣脱了枷锁。“你错了。”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朝对方举了举杯,“活着的是我们两个。”
诺亚怔怔地望着他。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致幻剂与硅胶指纹、二十年扭曲的恨意,突然在这个笑容里土崩瓦解。他颓然坐回椅子上,抬手捂住眼睛。
“知道吗?”他的声音闷在掌心里,“我偷偷去过父亲的墓地……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利亚姆的心脏狠狠抽痛。父亲——那个活在照片里的警探,墓碑下甚至没有尸体,只有一套染血的制服。而诺亚连这样的纪念品都不曾拥有。
玻璃窗上的雨痕蜿蜒如泪。诺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利亚姆和布菜登并肩站在孤儿院门口,后者手里攥着半块草莓蛋糕。
“实验开始前那天,她拍的。”他将怀表推过桌面,“我偷来的。”
利亚姆的指尖抚过照片。那一刻,记忆的迷雾突然散开——没有地下室,没有虐待,只有两个男孩在草坪上追逐,笑声惊飞了白鸽。原来玛格丽特连这份真实都篡改了,将童真剪切成实验数据。
“如果……”他深吸一口气,“如果当年逃出去的是我们两个人——”
诺亚突然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温度从冰冷的皮肤渗入血脉,像火又像冰。“没有如果。”他低声说,“但咖啡可以续杯。”
侍应生战战兢兢地过来添水时,发现两个男人安静地望向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旧报纸上——头条赫然印着“伦敦陷落案告破,主犯已自杀”。
而活着的人举起杯,在虚假的死亡与真实的余生里,碰响了第一声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