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十七年的秋风卷着沙砾掠过涿县城墙,刘朔站在望楼上,望着远处官道扬起的烟尘。十五日前他在这具身体里苏醒,记忆里残留着原主投缳自尽时冰凉的麻绳触感——涿县刘氏因党锢之祸被削去侯爵,如今连祖田都要被督邮强征。
"少君,张屠户又在市集闹事。"老仆刘忠佝偻着背,怀里抱着几卷发霉的竹简,"这是太老爷留下的《盐铁论》残卷......"
刘朔接过竹简,手指抚过"平准均输"四个篆字。城西突然传来喧哗声,他望见酒肆前枣红马上那道绿袍身影,青龙偃月刀在秋阳下泛着青光。
"来得正好。"
西市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沙沙作响,张飞蒲扇大的手掌攥着牛皮鞭,黝黑的面庞涨得通红:"狗官!俺大哥募兵剿匪的文书,你也敢索要三千钱润笔?"
被捆在栓马桩上的督邮官袍渗血,犹自叫骂:"尔等商贾贱籍......啊!"鞭梢撕开空气的爆鸣声戛然而止,张飞感觉手腕被铁钳钳住,转头对上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眸。
"壮士可曾算过?"刘朔松开手,从袖中取出算筹,"督邮年俸四百石,折钱不过六万。要凑够三千钱贿赂,需克扣多少剿匪粮草?"
围观人群传来骚动。关羽单骑突至,刀锋掠过刘朔鬓角时带起几缕断发:"足下何人?"
"涿县刘朔,孝景帝玄孙。"刘朔不闪不避,举起手中竹简,"督邮强征的五百亩良田,本是要建义仓备黄巾之乱——关壮士可知常平仓法?"
青龙刀微微一顿。关羽瞥见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朱批,竟是对《盐铁论》的批注。有潦草墨迹写着"豪强占田当课以累进赋税",另有一行小楷标注"流民编户宜授荒田减赋"。
马蹄声如惊雷炸响,城门处突然传来惨叫。黄旗贼寇纵马冲入市集,弯刀劈开粮车,金黄的粟米混着血水在青石板上流淌。
"趴下!"刘朔拽过吓呆的货郎,箭矢擦着后背钉入槐树。张飞夺过贼骑缰绳,砂锅大的拳头砸碎对方胸骨时,听见刘朔在混乱中高喊:"护住粮车!每保一石粟米,加授田二亩!"
流民中站起个跛脚铁匠,接着是抱着婴儿的妇人。当关羽斩下第七个黄巾首级时,发现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在粮车下包扎伤者,葛布深衣浸透鲜血也浑然不觉。
暮色浸染城垣时,五百乡勇举着火把在晒谷场集结。刘朔站在粮车上,身后是连夜赶制的木算筹,每一根都刻着授田数目。
"斩首三十七级,按新制,斩首一级者授田五亩。"刘朔的声音清越如剑鸣,"救民一人加授三亩!王跛子,你救下六口人,合计授田四十三亩!"
人群爆发出惊雷般的欢呼。张飞捅了捅关羽:"这小白脸算数倒是利索。"却见义兄盯着粮车旁那堆奇怪物件——木架上垂着麻绳与木块,竟能轻松吊起三石粮袋。
"此物名曰滑轮组。"刘朔突然转身,"寻常民夫日运粮不过五斛,用此器械可运二十斛。明日卯时,愿学此术者赏粟米一斗。"
关羽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看见刘朔指间的厚茧——不是握笔的茧,倒像是常年摆弄机括所致。夜风卷着火星掠过算筹,那些刻痕在火光中宛如神秘的谶语。
"关某有一问。"青龙刀突然插进夯土,刀柄红缨剧烈颤动,"若遇流民偷割豪强麦苗,当如何?"
"设保甲连坐。"刘朔展开舆图,朱笔圈出涿水两岸,"二十户一保,秋收后按保分配余粮。但豪强需让出两成田租充作义仓——张世叔,您觉得这个'两成'该从何处出?"
阴影中走出的锦袍男子脸色骤变,正是涿郡大族张氏的话事人。张飞突然放声大笑,震得火把明灭不定:"妙啊!让这帮蠹虫自己选,是要割肉还是放血!"
五更梆子响时,刘朔在祠堂擦拭祖传环首刀。刀身映出他眼底血丝——昨夜他带人重制了三十架耧车,这种三脚播种器能让屯田效率提升五倍。
"少君,关张二人求见。"刘忠捧着陶碗的手在发抖,"他们还带着......带着颗人头。"
晨雾中,关羽提着的首级仍在滴血。张飞扯着嗓门嚷嚷:"这狗官半夜想开城门投黄巾,被俺逮个正着!"
刘朔凝视着督邮扭曲的面容,突然解下玉佩掷于案上:"二位可愿与我立约?不拜天地,不誓生死,只定三条规矩——不杀降卒,不掠民财,不蓄私兵。"
关羽的指尖拂过青龙刀吞口处的铜锈。十年前在河东杀人逃亡时,他曾在吕氏祠堂发过类似的誓。晨光穿透窗棂,在刘朔脚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宛如一杆亟待破土的青竹。
"若违此誓?"
"天人共戮。"
当张飞的大手拍在青石案上时,祠堂梁柱震落百年积灰。刘朔咳嗽着展开幽州舆图,朱砂标记沿着涿水蜿蜒如龙,蛰伏在黄巾之乱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