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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信使、寒流

普通一工

通信是营地与温暖世界唯一的脐带。邮差的到来是营地的小型节日。谢尔金总是第一个冲向收发室,又常常最后一个离开,一遍遍摩挲着来自莫斯科的信封。玛丽亚的信像炉火:小谢尔金得了算术满分;窗台上的天竺葵开花了;她用攒下的布票给谢尔金做了新衬里……字里行间是小心翼翼的思念和强装的坚强,末尾那句“我们等你回来”像一根温柔的刺,扎在谢尔金心头。小谢尔金的信则充满童趣,歪扭的字迹画着“爸爸大战冰冻巨人”,写着“爸爸是大英雄,打败怪兽快回家”。

这些信是谢尔金在寒夜里的光。他用那支珍贵的德国钢笔,在昏暗摇晃的油灯下,写长长的回信。他描述西伯利亚落日熔金般的壮丽(尽管大多数时候是铅灰色的天幕),描述同志们围着火炉唱歌的温暖,描述自己对未来的畅想——一条条如黑色缎带般延伸的道路,连接起星罗棋布的农场和工厂,金色的麦浪在昔日的冻原上翻滚……他将冻疮的疼痛、无尽的疲惫和刺骨的寒冷,小心翼翼地藏在字句背后。

然而,西伯利亚的严酷是公平的。一场被称为“白恶魔”的超级寒流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前进一号”。气温在几小时内暴跌至零下五十二度。狂风卷着雪沫,如同亿万根冰针,疯狂地抽打一切。天地间只剩下混沌的白色和鬼哭般的风声。营地的供暖管道发出痛苦的呻吟,多处爆裂,喷出的热水瞬间凝成冰棱。柴油凝固,机械彻底瘫痪。采西科夫·耶维尔的声音通过唯一还能工作的高音喇叭传出,嘶哑却无比坚定:“全体人员注意!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所有非必要岗位,立刻投入抗寒救灾!优先保障宿舍区供暖和生命线通道!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为了‘前进一号’!为了祖国!”

谢尔金和伊万诺夫被编入紧急抢险队,任务是加固被狂风撕扯得摇摇欲坠的物资仓库屋顶。攀上屋顶的瞬间,狂风几乎将他们掀飞。谢尔金用绳索将自己固定在钢架上,顶着能把人吹透的风雪,艰难地固定着被扯开的防水油布。手套在与尖锐铁皮的撕扯中被划破,几根手指瞬间暴露在极寒空气中,剧痛如同被烙铁烫过,随即是可怕的麻木。他咬着牙,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拼命拉紧缆绳,打上死结。伊万诺夫在下面嘶吼着指挥,声音被风撕碎。当任务完成,谢尔金是被同伴们用绳子拖下来的,脸色青紫,双手乌黑肿胀,几根手指严重冻伤,失去了知觉。卫生员处理时,面色凝重:“尼古拉同志,非常严重。能不能保住,要看造化。再严重点……” 玛丽亚信中的担忧,如同冰冷的预言,残酷地降临了。

在临时充当急救站的会议室里,谢尔金裹着厚毯子,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疼得几乎晕厥。他模糊地看到采西科夫·耶维尔的身影在伤员和忙碌的医护人员间穿梭。他蹲在一个冻掉脚趾的年轻工人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着什么。他拍着一个因守护锅炉房而被严重冻伤脸部的老工人的肩膀,眼神里有深切的痛楚和一种沉重的责任。当采西科夫的目光扫过谢尔金缠满绷带的手时,谢尔金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责。这位理想主义的指挥官,并非不知基层的苦难,他的理想,正是根植于对这些苦难的深刻认知和改变它的强烈渴望。他的肩膀,承担着所有人的希望和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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