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1997年霜降，梧桐叶在任家庭院铺成金色绒毯。姚乌抱着襁褓里的任始奚穿过回廊，青铜风铃在檐角叮咚作响。任柳踮脚去够垂落的流苏，右手背的朱砂痣在秋阳下像粒红豆。

"小奚来抓周啦。"任毅将红绒布铺在罗汉床上，玉算盘、毛笔、印章在绸缎上泛着温润的光。任柳跪坐在紫檀脚踏上，看母亲把弟弟放在琳琅满目的物件中间。

小团子裹在杏黄锦袄里，藕节似的手臂突然挥向任柳的方向。姚乌还未来得及惊呼，婴儿温热的手掌已经攥住哥哥的小拇指。任柳被拽得往前倾，风掠过他耳边的碎发，惊起日记本里夹着的蝴蝶标本。

"这孩子..."任毅笑着摇头，把物件重新摆正，"再来一次。"

第二次的抓周仪式更加郑重。姚乌特意将任柳抱到圈椅里，自己挡在兄弟之间。当任始奚再次准确无误地抓住那截细白手指时，檐角风铃突然叮铃大作。阳光穿过彩色玻璃，在任柳睫毛上投下虹影。

任毅捧出珍藏的歙砚要添彩头，小婴儿却忽然嚎啕大哭。直到任柳把戴着银镯的手腕伸过去，哭声才化作咯咯的笑。姚乌望着交缠的手指轻叹："怕是月老系了双股红线。"

那年冬天，玻璃缸里多了只巴西龟。任始奚学步时总爱趴在缸边，看哥哥用毛笔蘸水教他写名字。水面涟漪漾开"任柳"二字，小乌龟慢吞吞游过，把倒影搅成细碎的星光。

——

梅雨季第十三天，巴西龟从玻璃缸里消失了。

任柳翻遍庭院每个潮湿的角落，右手背的痣沾满青苔。日记本躺在窗台吃雨水，墨迹顺着「2007年6月17日」的日期洇成蝌蚪，游向那句未写完的「小奚今天在更衣室...」

惊雷劈开云层时，他听见星星手环的响动。十七岁的任始奚抱着乌龟站在雨帘里，白衬衫透出腰后淡红的痣，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

"它在泳池排水口产卵。"少年嗓音混着雨声发黏，水珠从发梢滴进哥哥的锁骨窝。任柳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窗沿的风铃，青铜舌片衔着的雨滴砸碎在两人鞋尖。

呼吸缠绕的刹那，巴西龟突然伸长脖子。任始奚笑着把冰凉生物贴到哥哥颈侧："你看，它记得你喂食的手势。"

二十三岁的任柳在黑暗里数弟弟的睫毛。停电让冷气系统停止运转，阁楼飘满童年晒过的棉被味道。任始奚的星星手环硌在他胸口，随呼吸起伏烙下细碎的疼。

"哥的手在抖。"少年指尖划过他腕内侧青蓝的血管，那里曾戴着抓周时被攥住的银镯。雷光劈开夜幕的瞬间，任柳看见弟弟瞳孔里自己破碎的倒影。

黏腻的水声从地板缝隙渗进来。任始奚忽然压住他撑在凉席上的右手，拇指重重碾过那颗朱砂痣："那年暴雨冲走乌龟，你这里被碎瓷片划破，流出来的血也是这个颜色。"

惊雷炸响的同时，楼下传来姚乌的惊呼。任柳翻身将弟弟藏进阴影里，玻璃缸在震动中裂成满地银河。巴西龟从容爬过星辰碎片，背甲上浮现出奇异的星图纹路。

任始奚的虎牙刺破他掌心："哥的日记本，为什么要锁起来？"

雨滴穿透瓦片砸在蝴蝶标本上，2003年夏天那只断翅的蓝斑蝶正在融化。任柳听见自己脊柱里长出青铜风铃，每根骨头都在风雨中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