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巴西龟开始绝食。任始奚把脸贴在玻璃缸上呵气,星星手环倒映在水面,晃成十七道银波纹。
“它嫌你喂的虾干太咸。”任柳夹走弟弟便当盒里的玉子烧,顺手将晾温的菊花茶推过去。晨光穿过他指缝,在任始奚校服袖口烙下一枚朱砂痣形状的光斑。
阁楼的老式收音机在播《夏夜最后的玫瑰》,姚乌在玄关插新采的莲蓬。任始奚忽然用膝盖碰哥哥的腿:“放学后去摘菱角?”
河湾的萤火虫在水草间织网时,任柳的日记本正躺在竹篮里吃荷花香。少年们并排坐在乌篷船头,船尾堆着湿淋淋的紫菱角。任始奚把星星手环褪下来缠芦苇杆,说要给哥哥钓月亮。
“手。”任柳忽然出声。弟弟左手小指还粘着中午家政课烤曲奇的面粉,被他用绢帕裹着浸入河水。波纹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上画年轮,惊走一尾银鱼。
任始奚的虎牙磕着青菱角笑:“哥的手比我凉。”他忽然把湿漉漉的芦苇甩向对岸,惊起满滩白鹭。暮色里飞散的鸟羽像撕碎的情书,落在任柳记了十年的日记本上。
当晚任柳在厨房熬菱角粥,冰糖罐突然被少年体温烘热的手臂圈住。任始奚的下巴搁在他肩窝:“多放三颗梅子。”呼吸扫过哥哥后颈时,砂锅里咕嘟冒出的气泡炸开一朵透明花。
梅雨季晒不干的校服还挂在廊下,任始奚却抱着枕头钻进哥哥被窝。他说阁楼有老鼠,手指却悄悄勾住任柳的睡衣系带。月光把星星手环的投影投在墙上,恰似两个依偎的人影。
凌晨四点,任柳发现弟弟在偷戴他的银框眼镜。晨雾漫过窗台的风铃,任始奚的睫毛在镜片上投下栅栏,将他眼底的星河切割成私藏的秘境。
“哥的度数太深了。”少年把冰凉的镜架贴在自己发烫的耳后,偷走的蓝斑蝶标本正停在他锁骨,断翅浸在月光里像块淤青。
"哥知道巴西龟为什么绝食吗?"任始奚把化学作业本摊在早餐桌上,笔尖戳着昨天的菱角粥渍。
任柳正在给姚乌插胰岛素笔,玻璃药瓶在他掌心转出冷光:"你把虾干换成樱桃了。"
少年突然用星星手环敲打瓷碗边缘,叮叮当当惊飞窗外麻雀:"它昨天吃了七颗,龟壳第六块星纹变成桃红色。"他伸长腿在桌下勾住哥哥的拖鞋,"就像...你耳朵现在的颜色。"
姚乌端着降压药经过时,任柳正把腌梅子按进弟弟的粥碗:"食不言。"
"妈,"任始奚突然仰起脸,"我们生物老师说,有些过敏症是心理作用。"他的勺子搅碎粥里完整的梅子核,"比如明明对樱桃不过敏的人,看到喂食对象就会起红疹。"
任柳的筷子尖在腌萝卜上刻出月牙痕。窗边风铃正在记录:上午七点十五分,哥哥的喉结滚动三次,弟弟的虎牙咬破了下唇。
***
游泳馆更衣室的排风扇嗡嗡作响。
"帮我解。"任始奚把湿漉漉的后背转向哥哥,泳衣系带在腰后痣的位置打成死结。水珠顺着他的脊椎流进任柳的指缝,像十七岁少年滚烫的告白。
任柳的指甲在弟弟皮肤上划出浅红轨迹:"明天让张叔换掉储物柜。"他的呼吸惊动了更衣柜里风干的菱角花,那些紫色星星正簌簌落在任始奚肩头。
"哥在怕什么?"少年突然转身,潮湿的胸口几乎贴上对方教案本,"上周三你监考我们年级,坐在讲台改卷子的时候..."他的指尖划过自己锁骨,"这里落了粉笔灰,像不像断翅蝴蝶停泊的港口?"
警报器突然尖啸起来。任柳的眼镜滑到鼻尖时,任始奚正把樱桃核吐进他掌心:"看,没过敏。"救生员冲进来时,只看到数学老师抓着泳池刷,他的弟弟在深水区笑得像条银鱼。
***
"哥的日记本,"任始奚用牙签戳着晚饭后的樱桃,"今天在教务处看到了。"他把鲜红的果肉抵在哥哥唇间,"2005年8月14日那页,为什么画了三十七个太阳?"
任柳的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洇出墨团。那只绝食的巴西龟突然伸长脖子,准确叼走弟弟手中的樱桃梗。
"那年夏令营,"任始奚舔掉指尖的汁水,"我中暑昏迷时,你拿体温计当笔在病床记录单上画太阳。"星星手环滑到他腕骨,"护士说,每画一个太阳体温就降0.1℃。"
厨房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姚乌的声音混在新闻联播片头曲里:"小奚,来帮妈妈捡碎片。"
任始奚起身时,校服裤擦过哥哥发烫的耳尖:"第三十八个太阳..."他的虎牙在哥哥耳垂留下转瞬即逝的压痕,"今晚会出现在你锁着的抽屉里吗?"
***
夜雨涨满玻璃缸时,任柳听见弟弟在背《项脊轩志》。十七岁的声音穿过阁楼地板:"庭有枇杷树..."突然变成气声,"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任始奚的脚踝出此刻门缝光影里:"哥,我过敏了。"他举起泛红的手臂,皮肤上凸起的红疹拼成蝴蝶形状,"可能因为..."星星手环叮当碰响门把,"偷吃了你藏了十三年的奶糖。"
任柳的药箱摔在地上。1997年的糖果纸在月光里舒展,那只抓周时被攥变形的银镯,此刻正紧贴着少年起疹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