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学校补的是周四的课。我早早醒了,却比往常更抗拒出门。奶奶已经把粥煮好,切了一碟腌黄瓜,桌角摆着一只洗得发亮的苹果。我盯着苹果,忽然想起上周苏瑶把一只烂苹果塞到我抽屉里,上面写着"穷鬼才配"。
"晓晓,今天怎么愣着?"奶奶用围裙擦手,"趁热吃。"
我低头喝粥,热气扑在睫毛上,烫得发痒。出门时,我特意把书包背在前面——那里头藏着那封被我揉皱又压平的信。昨夜我添了两页,把周五数学课的事也写了进去。信纸鼓起来,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心脏。
2
早读前的教室最吵闹,今天却反常地安静。原来黑板上贴着一张A4纸,赫然是"反校园欺凌倡议书",末尾密密麻麻已有十几个签名。我愣在门口,一时忘了迈步。
"哟,林晓,来得正好。"苏瑶的嗓音从后排刺过来,"你名字要不要签?哦对——你正好是被欺凌典型。"
一阵哄笑。我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哄笑声里,忽然冒出一句:"笑什么笑?很好玩吗?"是语文课代表唐屿。他站在讲台旁,手里拿着一沓传单,脸上带着罕见的怒意。
苏瑶耸耸肩,转身去涂指甲油,教室才恢复嘈杂。我却注意到,黑板上的倡议书被人从中间撕了一道口子,像一道歪歪扭扭的伤口。
3
第一节下课,唐屿绕到我旁边,把一张新传单放到我桌上。"我昨晚打印了三十份,打算中午去食堂发。"他声音不高,却让我鼻尖猛地酸了一下。传单顶端印着粗体大字:你的沉默,就是对暴力的纵容。
"谢谢......"我嗓子发干,"可没人会看。"
"那就多发几次,发到他们不好意思不看。"他冲我扬了扬眉,"我查了校规,第23条明确禁止任何形式的欺凌。下午自习,我准备去教务处交材料,你要一起吗?"
我下意识攥住那封皱巴巴的信,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去教务处?意味着要把伤口揭开给更多人看,也等于当众承认"我是受害者"。我忽然想起苏瑶那句"你名字要不要签",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
"我......再想想。"我把传单折成小块,塞进语文课本。
唐屿没逼我,只递给我一支黑色签字笔。"什么时候想好了,在倡议书上写下名字。别怕,有人撕,我就再贴。"
4
第三节是体育课。操场阳光刺眼,老师让我们两两一组做仰卧起坐。我故意落在最后,想等自由组合的环节过去,却被体育老师点名:"林晓,你怎么还没搭档?"
几十双眼睛刷地扫过来。我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只冒出气音。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她跟我一组。"是唐屿。他走过来,把垫子放到我旁边,冲我眨了下眼。
仰卧起坐做到第三组,我力气耗尽,躺在垫子上大口喘气。天空蓝得过分,云朵像被撕碎的棉絮。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把我托在肩头"坐飞机",那时的风也这样带着甜味。
"别愣神,快压腿。"唐屿低声提醒。我回过神,才发现苏瑶正举着手机对我们猛拍。她嘴角勾着笑,那种笑我再熟悉不过——像猫抓住老鼠前的逗弄。
果然,午休时班级群里弹出一张照片:我仰面朝天,头发凌乱,唐屿单手压着我的脚踝。配文只有三个字:"好配哦"。
屏幕瞬间被表情包刷屏,炸出一串串"哈哈哈"。我盯着那些笑脸,指尖冰凉。唐屿发来私聊:别理他们,我已经举报了。我回了个"嗯",却把手机关机,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5
下午自习前,黑板上的倡议书又被人撕下半截,只剩几行字可怜巴巴地吊着。唐屿站在讲台旁,用胶带一点点把裂缝粘回去。我走过去,拿起他手边的胶带,帮他按住翘起的纸角。
"去吗?"他轻声问。我知道他指的是教务处。
我深吸一口气,把书包里那封信抽出来,抚平折痕。"去。"这个字一出口,竟像撬开了堵住胸口多年的石头,空气猛地灌进肺里,呛得我眼眶发红。
6
教务处比我想象中安静。副主任姓刘,戴着无框眼镜,听完唐屿的陈述后,目光落在我脸上:"林晓,情况属实吗?"
我攥着信,指尖发白,却点了点头。刘主任拆开信,越往下看眉心越紧。最后他合上纸页,沉声说:"我们会启动调查,你们先回教室,不要声张。"
走出办公楼,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低头踩着影子,忽然听见唐屿说:"林晓,你刚才点头的时候,特别像把裂缝里的光给挣开了。"
我愣住,抬头看他。少年逆光站着,额前的碎发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同伴"两个字,原来可以这么具体。
7
晚自习前,倡议书重新贴好,上面多了十几个新名字,其中"林晓"两个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苏瑶抱臂站在人群外,脸色阴沉。她抬眼与我对视,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风暴不会就此停息,但那条裂缝里,已经漏进了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