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说走就走，压根没管身后那些天兵天将惨白的脸色。
孙悟空牵着马，蹄子哒哒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师父，咱真就这么往西去？刚揍了李靖，这跟直接打玉帝老儿的脸没区别啊。”
“不然呢？”唐僧脚步没停，目视前方，“等着他们再点齐兵马，换个更由头的说法来拿人？”
八戒吭哧吭哧扛着钉耙跟在后面，嘟囔道：“师父，您刚才那两下子是痛快……可这也把天庭得罪死了吧？往后这路……”
“路更不好走？”唐僧侧过头看他一眼，“从双叉岭开始，这路何时好走过？”
八戒被噎了一下，没声了。
沙僧默默挑着担，闷声道：“师父在哪儿，咱就在哪儿。”
白龙马打了个响鼻，像是赞同。
孙悟空挠挠手背，还是憋不住：“师父，您刚才问那小雷音……”
唐僧“嗯”了一声，声音沉了些：“仔细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孙悟空脸色一正，火眼金睛里闪过一丝后怕：“邪门！透顶的邪门！”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说清楚：“那地方，看着跟灵山大雷音寺一模一样，佛光普照，梵音阵阵，连门口守着的金刚都瞧着一般无二。俺老孙一开始也以为是哪位佛祖提前设下的行宫。”
“可一走进去，味儿就不对。”孙悟空吸了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那气味，“香火味儿底下，藏着一股子腥气，像是……放久了的血。那殿上的如来，笑得也僵，眼珠子底下偶尔溜过一丝绿光。”
唐僧听着，眉头微蹙：“然后呢？”
“然后那如来就让俺老孙跪拜听封。”孙悟空啐了一口，“屁的听封！俺老孙是闹过天宫，可也不是傻子！真佛祖岂会这般急于求成？俺当下就疑心了，用火眼金睛仔细一瞧——好家伙！”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寒意：“那哪是什么大雄宝殿？分明是个巨大的妖魔腔子！血肉做的梁柱，筋络缠成的幡盖！上面坐着的如来，是个披着佛皮的妖物！底下那些罗汉菩萨，全是些山精野怪披着人皮在装样！”
饶是唐僧，眼皮也跳了一下。
八戒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钉耙掉了：“猴哥你别吓我！那得是多大的神通，才能弄出这么个地方？”
“神通？怕是邪法！”孙悟空咬牙，“俺老孙当即就揭穿它，结果那妖魔现了原形，竟是个从未见过的厉害角色，手段刁钻，唤来一群小妖，用的阵法也古怪，俺一时不察，竟被它那后天人种袋装了进去！”
他说得简略，但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凶险。能困住齐天大圣的，绝非普通妖怪。
唐僧停下脚步，看向孙悟空：“它自称什么？”
孙悟空想了想：“那妖物曾口吐狂言，说此处乃‘小西天’，他是‘黄眉老佛’，合该享此庄严，受众生香火。”
“小西天……黄眉老佛……”唐僧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眼底没什么温度，“真是好大的口气。”
沙僧忽然闷闷地插了一句：“大师兄，那……那些去拜佛的凡人呢？”
孙悟空沉默了一下，火眼金睛里难得露出一丝沉重：“……俺被装进去前，看到殿角堆着好些……白骨。穿着人的衣服。”
队伍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吹过荒岭。
用雷音寺的名头，骗人去拜，吃的却是人的血肉骨髓。
这已不是简单的妖魔吃人，这是彻头彻尾的亵渎，是对佛法最恶毒的利用。
八戒吓得脸都白了，缩着脖子：“这这这……这是哪路魔头，胆子也忒肥了！就不怕灵山找他算账？”
“算账？”唐僧忽然冷笑一声，“若这账，本就是灵山内部有人想算，却不好自己动手的呢？”
一句话，点得几个徒弟脊背发凉。
孙悟空猛地抬头：“师父，您是說……”
唐僧没有直接回答，他抬眼望向西边，那里云层厚重，压得天地昏沉。
“悟空，那地方在何处？”
“离此不算极远，往西南方向，大概六百里的一座山上。”孙悟空指了个方向，“师父，您莫非现在就要去？”
“既然顺路，便去看看。”唐僧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要去参观一个寻常景点，“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借我佛之名，行此魑魅魍魉之事。”
他说的顺路，分明是特意绕道。
孙悟空却兴奋起来：“好！俺老孙带路！非得把那窝害人的玩意捣个稀巴烂！”
八戒却快哭出来了：“师父啊！猴哥都着了道儿，那妖物肯定厉害得紧！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好歹……好歹等俺老孙去天上搬点救兵？”他实在被孙悟空描述的景象吓破了胆。
唐僧看了他一眼：“救兵？八戒，你指望谁？李靖？还是刚才那些天兵？”
八戒噎住了。
沙僧低声道：“二师兄，师父在呢。”
是啊，师父在呢。
刚才师父一抬手一拂袖，就碎了李天王的塔，灭了诡异的暗杀。这份实力，深不可测。
八戒看着唐僧平静的侧脸，心里莫名安定了些，但还是嘟囔：“那……那也得小心点啊……”
“自然要小心。”唐僧迈步继续前行，“悟空吃过亏，此次不可莽撞。先探明虚实。”
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一问：“悟空，你被那后天人种袋所困，后来如何脱身的？”
孙悟空一愣，挠挠头：“说来也怪，俺在里面使尽神通也挣不脱，正没奈何处，那袋子突然自个儿松了口，俺就趁机钻出来了。出来才发现，那黄眉老佛正忙着对付别人，像是……有个厉害家伙突然打上门，搅了局。”
“哦？”唐僧脚步微微一顿，“可知是谁？”
“没看清，”孙悟空摇头，“只远远瞥见一道金光，速度极快，跟那黄眉老佛对了一招，似乎不落下风，然后俺就急着回来报信了。”
一道金光？能和黄眉老佛对招不落下风？
唐僧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稍纵即逝。
“知道了。”他不再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加快些，赶在天黑前，寻个地方落脚。”
徒弟们连忙跟上。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山脚下隐约可见几缕炊烟，像是个小村落。
孙悟空眼尖，指着村口：“师父，那边有个土地庙，瞧着香火还行，俺去叫土地老儿出来问问路？”
唐僧点点头：“去吧。”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到土地庙前，金箍棒往地上一跺：“土地！土地老儿！出来问话！”
地面冒起一股青烟，一个矮小老儿拄着拐杖现出身形，见到孙悟空，吓得连忙行礼：“大圣爷！小神在！不知大圣有何吩咐？”
孙悟空正要问小雷音寺的事，唐僧却已缓步走了过来。
土地公一看到唐僧，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竟露出比见到孙悟空还要恐惧的神色，手里的拐杖都拿不稳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饶…饶命！圣僧饶命！不关小神的事！小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说啊！”
唐僧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抖成筛糠的土地，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这反应，太大了。
连孙悟空都觉出不对了，厉声道：“老儿！你磕什么头？我师父还没问话呢！你怕什么？”
土地公只是磕头，涕泪横流，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仿佛只要张张嘴，就会有极其恐怖的事情发生。
唐僧俯身，捡起地上那根拐杖，递还给土地。
他的声音很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老丈，你只管说。”
“那西南方六百里外，山上的小雷音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问道。
“里面住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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