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离了小雷音寺,往西又走了大半日。一路上没人说话。悟空时不时偷瞄师父脸色,八戒牵着马大气不敢出。
黄昏时分,前面路边歪歪斜斜有个茶棚,布幌子旧得看不出颜色。一个老头坐在棚外小凳上打盹。
“歇脚。”唐僧开口。这是他半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八戒如蒙大赦,赶紧把马拴好。悟空窜进棚里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用袖子擦了擦板凳。
唐僧坐下。老头这才惊醒,忙不迭过来抹桌子,手脚不太利索。
“老丈,一碗清水。”唐僧说。
老头哎了一声,端来一个粗陶碗,水还算清亮。唐僧没喝,手指蘸了水,在木桌面上画了个圈。水面印痕很快干了,没留痕迹。
悟空凑过来低声道:“师父,那针……”
唐僧抬手止住他。他看向那忙活的老头:“老丈,此地往西是什么地界?”
老头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往西啊……再走三十里,是铜台府地界。”
“府上可太平?”
老头干笑两声:“太平,太平……就是……唉,几位长老若是路过,最好赶在天黑前过府,别进城,沿官道直接往西去就好。”
“为何?”八戒插嘴,“难不成有妖怪?”
“不是妖怪……”老头压低了声音,眼神躲闪,“是……是官司。铜台府刺史狄大人……最近火气大得很,专找外乡人麻烦,特别是……和尚。”
悟空一听就炸毛:“专找和尚麻烦?凭什么!”
老头吓得一哆嗦,不敢说了。
唐僧摸出一文铜钱,放在桌上,推到老头面前:“细说。”
老头盯着铜钱,咽了口唾沫,飞快地四下张望,然后压低声音几乎像耳语:
“狄大人的独生小姐,半个月前得了怪病,昏迷不醒。请了多少郎中、法师都不见效。后来有个游方道士说,是……是有西来的妖僧施邪法害人。狄大人就下了令,但凡看见形迹可疑的游方和尚,先抓起来拷问……”
八戒嘟囔:“这都什么事儿……”
唐僧又放下一文钱:“小姐病状如何?”
“说是睡着了一样,就是叫不醒,胸口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喘气越来越弱……”老头摇头,“造孽啊,才十六岁……”
唐僧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第三文铜钱落下。
“那道士,什么模样?”
“呃……穿着脏兮兮的道袍,背着个大红葫芦,说话有点大舌头……对了,左眼角下有颗黑痦子。”
唐僧点头,不再问。他起身:“走吧。”
老头赶紧把三文钱扫进手心,连声道谢。
师徒几人继续西行。八戒嘀咕:“师父,咱真不绕路啊?听着那刺史正恨和尚呢……”
悟空敲他一下:“怕什么!有师父在!”
唐僧走在最前,忽然开口:“悟空。”
“哎!”
“你去铜台府一趟,先别进城,在左近打听打听那个背红葫芦的道士。别惹眼。”
悟空应了一声,筋斗云一纵没了踪影。
八戒嘟嘴:“师父,为啥大师兄去打听道士,咱们不去救那小姐?”
唐僧看着前方暮色中若隐若现的城池轮廓:“那小姐的病,不是道士能看懂的。”
“啊?”
“压住胸口,喘气渐弱……”唐僧声音平淡,“像不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吸食元气?”
沙僧突然插话:“师父说的是……‘食魂蛊’?”
唐僧没否认。“需要至亲之人的怨怒为引,才能种成。那道士挑唆刺史恨和尚,恐怕就是为了催熟这蛊。”
八戒吓一跳:“那……那咱们更得赶紧去提醒刺史啊!”
“无凭无据,他正恨和尚,你去说?”唐僧瞥他一眼。
八戒缩脖子。
天黑透时,悟空回来了,一脸晦气。
“师父,打听到了!那破道士就是个骗子!在城里骗吃骗喝好几天了,根本没啥真本事!但刺史把他当座上宾!”
“还有呢?”
“哦对,俺老孙溜进府衙看了眼那狄小姐……好家伙,印堂黑得跟锅底似的,胸口那团黑气都快凝成实形了!根本不是病!”
唐僧沉吟片刻:“悟空,你再去一趟。别惊动人,去找找那道士落脚处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特别是养蛊的器皿,应该像个铜蛤蟆。”
悟空又去了。
这次他回来得更快,手里拎着个脏兮兮的布袋:“师父!还真有!从那道士床底下翻出来的!”
打开布袋,里头真是个铜铸的蛤蟆,蛤蟆嘴能开合,里面隐隐有血丝。
八戒凑过来看:“这啥呀?”
“饲蛊的皿。”唐僧用手指抹过蛤蟆背部,指尖沾了点细微的黑色粉末,嗅了嗅,“用尸油拌过香灰。”
沙僧皱眉:“真是邪术。”
“师父,咱现在咋办?”悟空问,“直接揭穿那骗子?”
唐僧摇头:“饲蛊的不是他。他顶多是个跑腿的。”
三人都愣住。
唐僧看向铜台府城墙:“食魂蛊极其难炼,需以至阴之血喂养十年。那道士没这耐心,更没这本事。他背后有人,这蛊……是提前种下,等人来取的。”
他拎起那只铜蛤蟆,手指突然用力。
蛤蟆“咔嚓”一声裂成两半,里面掉出个小纸卷。
悟空捡起来展开。纸上没有字,只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一团火焰,里面包着一只闭着的眼睛。
“这啥意思?”八戒凑过来看。
悟空脸色却变了:“师父!这……这是……”
唐僧接过纸卷,看了一眼,沉默片刻。
“火中眼。”他轻轻说,“‘瞑火教’的标记。他们专偷修者元魂炼功。”
沙僧倒吸冷气:“那不是百年前就被灵山剿灭了吗?”
“看来没有。”唐僧捏碎纸卷,“余孽还在,而且……手伸到刺史府里了。”
他站起身,望向铜台府。
“悟空,八戒,沙僧。”
“弟子在!”
“今晚进城。”
“去救狄小姐?”八戒问。
“不。”唐僧眼神冷下来,“去等。等那来取蛊的人。”
夜风吹过野地,茶棚的破幌子轻轻摇晃。
刚才那老头站在暗处,看着师徒几人远去的方向,慢慢直起腰。他手里捏着那三文铜钱,轻轻一搓,铜钱化作青烟消散。
他嘴角勾起一点冷笑,哪还有半点老迈模样。转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远处城墙上,更夫敲响梆子。
三更天。
铜台府的夜,静得有点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