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又轻又脆，像个真孩子在笑，可在这刚闹过尸骨、渗过血水的死寂竹林里，听得人汗毛倒竖。
“谁？谁在那儿！”八戒抡起钉耙，对着黑黢黢的林子深处虚张声势。
没人回应。只有竹叶沙沙响，像是学舌。
悟空火眼金睛瞪得溜圆，却皱紧眉头：“怪了，瞧不见妖气，也闻不着味儿，藏得可真够严实。”
沙僧侧耳倾听，面色凝重：“师父，那声音飘忽不定，不像从一个地方来的。”
唐僧没说话，走到那眼再次变黑发臭的泉水边。他俯身，指尖沾了点黑水，搓了搓，放鼻尖下一嗅。
“不是邪毒。”他甩掉手指，“是怨念。极深的怨念，混着恐惧，污了水脉。”
他抬头，目光投向土地庙后那片最密的竹林：“布煞阵的抽不走地底水脉，便用更脏的东西把它堵住了。那孩子的笑声，是阵眼最后那点残响，诱我们往里钻。”
“那…还钻吗？”八戒有点怵。
“钻。”唐僧语气平淡，“摆这么大阵仗请客，主人总要露个面。”
他当先往里走，悟空二话不说扛着棒子跟上，沙僧挑起行李，八戒嘟囔两句也只得追上。
越往深处，竹子反而没那么狰狞了，恢复了些许翠绿，甚至能看到几株嫩笋。地面也干净，铺着厚厚的、柔软的枯叶，踩上去悄无声息。
安静得过分。
忽然，走在最后的八戒“咦”了一声，弯腰从脚边枯叶里捡起个东西。
是个小木偶，雕得粗糙，是个穿着红肚兜的男娃娃模样，脸上用墨点了两个眼睛，咧着嘴笑。木偶心口位置，钉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这啥玩意儿？”八戒捏着木偶晃了晃。
沙僧一看，脸色微变：“二师兄，快放下！这像巫蛊之术用的替身！”
话音刚落，那木偶脸上的墨点眼睛猛地流下两行黑水，咧开的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正是刚才那小孩的声音！
八戒吓得怪叫一声，慌忙把木偶扔出去。
木偶落在枯叶上，那根心口的竹签啪地自己弹起，滴溜溜一转，指向左前方。
“指路呢？”悟空龇牙，“俺老孙倒要看看搞什么名堂！”
顺着竹签指的方向走了不到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空地上，没有竹子，只歪歪扭扭插着几十个同样粗糙的小木偶，有男有女，都穿着破旧的小衣，心口钉着竹签。所有木偶面朝中央，围成一个圈。
圈子正中，摆着个石头垒的小祭坛。坛上供着的，不是牌位，也不是神像，而是一截焦黑枯槁、仿佛被雷劈过的巨大竹根。
竹根面前，放着两个破碗。一个碗里装着干涸发黑的血痂，另一个碗里，是几颗小小的、乳白色的石头子儿。
“是…是那些孩子的…”沙僧声音发紧，认出那石头子儿是什么。
祭坛后面，土地像半截身子埋在地下，只露出胸口以上，脸上满是污泥，嘴巴的位置被一团黑乎乎的、像是沥青的东西糊得严严实实。
有口莫言。
唐僧走到祭坛前，看着那截焦黑的竹根和两个破碗。
他袖中，人皮请柬又一次发烫，烫得惊人。那上面的火焰眸子印记鲜红欲滴，仿佛要活过来烧穿衣袖。
“原来如此。”唐僧轻声道，“煞阵是幌子，囚禁土地是顺手。真正要紧的，是借童男童女的精血魂灵，滋养这截‘火煞根’。”
他指尖划过那焦黑竹根：“火焰山的暴戾火灵，被高人引了一丝，封在这天生亲水的老竹根里，水火相冲，本该互相抵消。却有人用至纯孩童的性命献祭，用他们的怨念滋养火灵，污染竹性，硬生生造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邪物。”
悟空抡起棒子：“那还等啥？砸了这破玩意儿！”
“现在砸了，里面那丝火灵爆开，这片林子立刻变成火海。”唐僧摇头，“布阵的，就等着我们动手，帮他彻底引爆此物，烧干净所有痕迹。”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穿着红肚兜、指引他们来的小木偶。
“你恨吗？”他看着木偶流着黑泪的眼睛，低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恨那些把你们骗来献祭的？恨这山？恨这竹？还是恨我们这些来得太晚的？”
木偶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笑，笑声却变得凄厉刺耳。
唐僧指尖泛起微不可察的金芒，轻轻点在那木偶心口的竹签上。
咔嚓。
竹签应声而断。
木偶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墨迹褪去，变成一个普通木头娃娃。它最后颤动了一下，竟抬起小手，指向那被糊住嘴的土地像。
几乎同时，那被糊住嘴的土地像猛地一震！封口的黑色物质啪地裂开几道缝！
一缕极微弱、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从缝里挤出来：
“灯…长明灯…村口祠堂…牌位底下…他们…偷换了…”
话音未落，那焦黑竹根猛地一颤，顶端“噗”地窜起一簇幽绿的火苗！
火苗扭动，竟化作一只小小的、冰冷的绿色眼睛，猛地盯向唐僧！
唐僧袖中的请柬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两股同源又相斥的力量隔空碰撞！
绿色火眼只维持了一瞬便消散，竹根恢复死寂。
但那一眼，所有人都看清了。
“师、师父…”八戒舌头打结，“那、那眼睛…”
唐僧轻轻抚过袖中滚烫的请柬，面沉如水。
“发请柬的，和布阵炼这邪物的，是一伙。”
“他们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要借这满山怨火，炼一只看得见的‘眼睛’。”
他转向那终于不再发出声音的木偶们，对着那片空寂的竹林。
“客到了。”
“看够了，就滚出来亮个相。”
“还是说，阁下只敢躲在童子替身后面，当那无胆鼠辈？”
竹林深处，寂静无声。
只有那截焦黑竹根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绿烟，缓缓飘起，凝而不散。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