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死气沉沉的村子，直奔火焰山脚。越往那红云底下走，地面越发烫脚，空气扭曲，热浪糊脸。可怪的是，就在那片烧得发红的山壁脚下，硬生生挤着一圈浓得化不开的绿。
真是片竹林。
长得那叫一个密实，竹子根根都有碗口粗，墨绿墨绿的，枝叶挤在一起，密不透风。林子里头阴凉得吓人，和外面滚烫的地面一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丝风都没，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八戒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根竹子蹭凉快：“哎呦喂，可算有个能喘气的地儿了！这竹子长得可真够倔的，火焰山边上还能这么支棱！”
悟空却没放松，抡起棒子敲了敲身边一根老竹。梆梆响，声音沉得很。“师父，这竹子不对劲。硬得邪门，寻常刀剑怕都砍不动。”
沙僧放下行李，摸了摸竹身，又低头抓了把地上的土，搓了搓：“土是湿的。这下面肯定有水脉，不然顶不住山火烘烤。可这水汽…凉得有点扎手。”
唐僧没碰竹子，他往林子深处看。这竹林从外面看不大，进来才发现深得很，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弯弯曲曲通进去，看不到头。那孩子说的“根没了”，还有土地老儿喊的“竹子”，八成就在里头。
“走。”他抬脚就往小径里走。
越往里，光线越暗，竹子也长得越发狰狞，好多都歪歪扭扭，竹节上还带着黑乎乎的疤瘌，像是一张张哭丧的人脸。那阴凉气也变了味，不再是清凉，而是透着一股子阴森的寒意。
小径尽头，猛地开阔起来。一片空地上，孤零零立着个小小的土地庙。泥坯的，塌了半边，剩下一半也被竹子根须缠满了，看着破败不堪。
庙门口的土地像，脑袋磕掉了一半，剩的半张脸上爬满青苔。神龛前没有供品，只有厚厚一层枯竹叶。
悟空咂嘴：“这土地老儿混得够惨的，庙都破成这样了。”
八戒凑到神龛前，扒拉了几下枯叶：“啥也没有啊。那孩子是不是吓糊涂了瞎说的？”
唐僧走到那残破的土地像前，目光落在它仅存的那只手上。那手向前伸着，指头却怪异地弯曲着，不是通常的祈福手势，反而像死死抠着什么东西。
他伸手，轻轻拂开石像手指上的青苔和灰尘。
那石头的指尖下面，深深抠着几个几乎被磨平的字迹。不是刻上去的，像是用极大力量硬生生划出来的——
“泥犁竹海，有口莫言。”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绝望劲儿。
沙僧脸色一变：“泥犁？这是地狱的意思！这土地是在说…这片竹林是地狱？”
悟空火眼金睛猛地亮起，扫视四周：“俺说怎么瘆得慌！师父，这些竹子…竹根底下好像都埋着东西！”
就在这时，唐僧袖中那一直死寂的人皮请柬猛地一跳！
不是发烫，也不是冰凉，而是像颗心脏似的，重重搏动了一下！
嗡——
整个竹林无风自动，所有竹子猛地一颤，竹叶相互摩擦，发出潮水般哗啦啦的响声，但仔细一听，那声音里又好像夹着无数人压低的呜咽和呻吟。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噗！噗！噗！
四周竹林深处，好几处地面突然炸开！一具具惨白的骸骨被粗大的竹根顶出地面，那些竹子根须如同活蛇，死死缠绕着白骨，有的甚至从骷髅的眼窝里钻出来！
“娘嘞！”八戒吓得钉耙都抡起来了，“竹、竹子成精吃人了！”
那些裹着尸骨的竹子猛地摇晃起来，竹身黑疤扭曲，发出噼啪响声，像是随时要折断抽过来！
“装神弄鬼！”悟空骂了一句，金箍棒一横就要打。
“别动它们。”唐僧忽然开口。
他上前一步，不是对着那些妖异的竹子，而是走到空地中央，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满是枯叶的地面上。
闭上眼。
片刻，他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沿着他手掌注入地下。
土地像是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水纹荡开。
那些疯狂摇晃、顶着尸骨的竹子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竹根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紧接着，所有竹身黑疤里，缓缓渗出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恶臭的白烟。
空气中那股阴森的寒意潮水般退去。
哗啦啦——
竹叶再次作响，这次却清亮了许多，那股子压抑的呜咽声也消失了。
悟空看得分明，那些竹根像是被强行抽走了什么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连带着那些骸骨也轻轻落回地面，不再狰狞。
八戒张大嘴：“师、师父…您这是…”
“是煞气。有人借竹根布阵，囚魂炼煞，想把这林子变成活人禁地。”唐僧站起身，掌心沾了些许暗红粘液，他随手甩掉，“土地像上的字，是警告，也是求救。他被困在这阵眼里了。”
他看向那破庙后面，竹林更幽深黑暗的地方。
“布阵的，和发请柬的，不是一拨。”
“一边摆明车马要烧死我们，另一边，却想借这片竹海，把我们困死、吓退。”
沙僧握紧了降妖宝杖：“师父，那现在…”
唐僧目光落回那土地像绝望刻下的字迹上。
“泥犁竹海，有口莫言…”
他忽然抬脚，轻轻一跺地面。
咔嚓。
以他落脚点为中心，地面裂开几道细缝，一股清泉猛地从土地庙基座底下涌了出来，冲开污泥枯叶，水流清冽，带着淡淡的竹香。
泉水涌出的瞬间，一个极虚弱、几乎消散的苍老声音，顺着水流声，断断续续飘进几人耳朵：
“心…小心……童子…………”
话音未落，泉水突然变黑发臭，那声音也戛然而止。
唐僧袖中，人皮请柬再次死寂。但那火焰眸子的印记，却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分，仿佛刚刚饱餐了一顿。
林子深处，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小孩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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