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狐洞,一路往西。天色看着就不太对劲,越走那天边云彩越红,跟泼了血似的,闷沉沉压下来。风也是热的,刮在脸上燥得慌。
八戒呼哧呼哧喘气,拿袖子抹汗:“这什么鬼天气,蒸笼似的!再走几步,老猪我这身膘都要烤出油了!”
悟空跳上一块大石头,手搭凉棚往前望,脸色少有的严肃:“前面那片天,红得吓人,妖气浓得化不开,八成就是那火焰山了。”
沙僧默默卸下行李,拿出水囊递给唐僧:“师父,喝点水。这地界邪门,静得连声鸟叫都没。”
确实,周围死寂一片,别说飞禽走兽,连草都半黄不绿,蔫头耷脑。
唐僧接过水囊,没喝,目光扫过前方一道枯竭的河床。河床对面,歪歪斜斜立着个村子,几十户土坯房子,一点人烟气都没有。
“走,去看看。”
村子口立着个木牌坊,风吹日晒得快散架了,上面模糊刻着“熄风村”三个字。牌坊底下,蹲着个老头,穿着破旧褂子,低头打瞌睡。
悟空性子急,窜过去就问:“老头!这儿离火焰山还有多远?”
那老头慢吞吞抬头,露出一张枯树皮似的脸,眼神浑浊。他像是没听见问话,只反复嘟囔一句:“没水啦…都没啦…快跑…跑吧…”
八戒凑近些:“老丈,我们是过路的和尚,讨碗水喝?”
老头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干瘦的胳膊,声音嘶哑:
“水?没了!井干了!河也干了!都让那山神收走了!祭品…不够…都要死…” 他说着说着,像是看到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抱住头缩成一团,只会发抖,再问什么都只念叨“火眼”、“看着呢”。
“疯了。”悟空皱眉。
唐僧蹲下身,指尖轻轻点在老头额头上。老头一个激灵,浑浊的眼睛有片刻清明,看清唐僧模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攥住他衣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山神怒…童男女…竹林…别信…”
说完这话,他眼睛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师父,他…”沙僧刚要上前。
唐僧却已起身,看向村子里面:“不止他一个。”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好些屋门大敞着,桌上落满灰,像是人匆忙间跑光了。偶尔有几间屋子窗户后面,似乎有黑影飞快闪过,偷看他们,却没人敢出来。
走到村子中央,总算看到一口井。井口盖着块大石板,石板上用黑炭画着个歪扭的图案——一座冒火的山的简笔画,山下也跪着一排小人。
和那狐妖布条上的一模一样。
悟空一棍子撬开石板。井里黑黝黝,深不见底,扔块石头下去,好半天才传来一声干巴巴的回响。
“真干了。”八戒趴井口闻了闻,“一股子焦灰味儿。”
突然,唐僧袖中那张人皮请柬毫无征兆地发烫,烫得他手腕微微一震。
同时,那井口画的冒火山的图案,像是被无形的手抹了一下,炭迹变得模糊,紧接着,那图案竟慢慢变了——变成了一座山,山下没有跪着的小人,反而在山脚位置,多了一片细细的、代表竹林的竖线。
和潭底金毛映出的景象对上了。
“嘿!这玩意还会变?”悟空惊奇。
沙僧警惕地看向四周:“师父,像是有人引我们去那竹林。”
唐僧没说话,走到井边,俯身往下看。
井底极深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又瞬间熄灭。一股极淡的、清冽的竹叶香气,逆着那焦糊味,飘上来一丝丝。
就这一丝气息,让他袖中的请柬瞬间冰凉,那“火焰眸”的印记甚至轻微扭曲了一下,仿佛被冒犯般流露出憎恶。
两股力量,在这井口下方,极隐蔽地对抗了一瞬。
“师父,现在咋办?”八戒有点发毛,“这村子古里古怪,井也闹妖,咱还待吗?”
唐僧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变了的图案和深不见底的枯井。
“找找看。”
“看看这村里,还有没有能说话的。”
他们推开一扇扇虚掩的破门,屋里大多空荡破败。最后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屋角落里,发现一个躲在水缸里瑟瑟发抖的半大孩子,饿得皮包骨头,眼神惊惶。
孩子看见他们,尤其是看到唐僧的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哇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说村里人都被吓跑了,山神发怒要祭品,上次送去的童男女没让山神满意,井水彻底干了,土地爷也不见了…
“土地爷?”悟空插嘴,“这破地方还有土地?”
孩子抽噎着点头:“有的…是个好爷爷…常偷偷给我们留点山泉水…后来、后来山神发火,说他吃里扒外,就…就把他抓走了…”
“抓哪儿去了?”唐僧问。
孩子茫然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我躲起来那天,好像听见…听见土地爷爷喊…说‘竹子…根没了…’…”
竹子,根没了。
唐僧走出土屋,看向火焰山方向。那片天空红得越发狰狞,像是烧红的烙铁,压在所有人头顶。
而那片神秘的、似乎能稍稍抗衡这火焰的竹林,又在哪里?
他袖中的请柬不再发烫,也不再冰凉,死寂一片,那上面的火焰眸子却像是活了过来,冰冷地、贪婪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这村子是棋盘,也是囚笼。
那孩子口中的“土地爷”,是线索,也可能…是下一个祭品。
唐僧抬手,指了指火焰山下某处被红色烟尘笼罩的模糊区域。
“不去山上。”
“先去山脚。”
“找那片丢了的‘根’。”
枯井里那一丝竹叶清气,或许就是唯一的路标。
而他们身后,那口枯井最深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翠绿光芒挣扎着亮起,又迅速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