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桌上那点檀香若有似无，挠得人心慌。
悟空撑着身子，咳出一口淤血，哑着嗓子问：“师父，这算啥？谢礼还是战书？”他指着空荡荡的桌面，那儿刚才还放着那封见了鬼的信。
唐僧没答话。他走到石室门口，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门外不是什么仙家洞府，而是一条荒草齐腰的山道，夜风呼呼往里灌，吹得人一激灵。远处山峦黑黢黢的，看不见半点灯火。
“咱们这是……出来了？”八戒探头探脑，有点不敢相信，使劲吸了口冷冽的空气，“没那股子腌臜味儿了！”
唐僧回头看了眼石室，又望向漆黑的山野。“人家清了场，自然要开门送客。”
“谁清场？镇元子？”悟空拄着棒子跟出来，眉头拧成疙瘩，“那老倌儿要是在，能由着别人在他地盘这么折腾？我看他八成是栽了！”
唐僧弯腰，从门口地上捡起半块碎裂的玉牌，上面只剩一个模糊的“镇”字，断口还很新。“他挣扎过。”将玉牌收入袖中，不再多言。
三人沿着荒凉山道往下走。八戒搀着悟空，唐僧在前头开路，锡杖拨开乱草，发出沙沙声响。一场恶战下来，个个带伤，气氛沉闷。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山溪横在面前，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粼光。溪边竟还有几级简陋的石阶，通向一个破旧的小小渡口，看着有些年头了。
“有河！正好洗洗，渴死老猪了！”八戒嚷嚷着就要往溪边冲。
“慢着。”唐僧锡杖一横，拦住他。目光落在溪水上流不远处。
溪水中央，飘着一盏莲花状的水灯，纸糊的，做工精巧，正顺着水流慢悠悠往下漂。灯芯燃着豆大的火苗，竟是诡异的幽蓝色，映得周围水面都泛着一层不祥的冷光。
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哪来的水灯？
那水灯漂到师徒三人前方不远处，火苗忽地一跳，竟脱离灯盏，悬在水面上方三寸，凝而不散。幽蓝火光扭动，渐渐映出一行模糊字迹：
“东西带好，自有接引。”
字迹维持了短短三息，火苗噗地熄灭，那水灯也迅速沉入溪中，消失不见。
溪水哗哗流淌，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悟空金箍棒咚地杵在地上，冷笑：“装神弄鬼没完了！接引？接俺老孙一棒要不要？”
唐僧盯着水灯消失的地方，水面恢复平静，只有月光流淌。“它不是在跟我们商量。”他摸了摸袖中的钵盂，那里封着黑佛晶核和无字经书，“是在提醒我们，戏还没唱完。”
他忽然侧耳，望向对岸密林深处。“来了。”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像野兽，倒像很多人踩着落叶快速穿行。紧接着，十几点绿油油的光点亮起，快速逼近溪边。
是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农户打扮的汉子，手里拿着柴刀棍棒，个个面色惶急，眼神却直勾勾的，冒着诡异的绿光。他们涉水过溪，水没到膝盖也浑然不觉，直挺挺朝师徒三人冲来。
“妖怪？”八戒抡起禅杖就要打。
“不是妖。”唐僧看得分明，“失了魂，被操控了。”这些农户身上没有妖气，只有一股极淡的、与水灯同源的幽冷气息。
冲在最前面的汉子举起柴刀，眼神空洞，嘴里却发出嗬嗬怪声，一刀劈向唐僧！
唐僧不闪不避，左手探出，精准捏住汉子手腕，稍一用力，柴刀当啷落地。右手并指如风，点在其眉心。指尖微光一闪，汉子眼中绿光溃散，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后面那些农户依旧不管不顾地冲来，状若疯癫。
“敲晕，别伤性命。”唐僧吩咐一句，身影已掠入人群，指影翻飞，每一下都点在一人眉心。被点中者立刻眼泛白光，软倒在地。
悟空和八戒见状，也收起杀招。悟空棍子专敲腿弯，一敲一个准。八戒则用肥硕身躯撞过去，把人顶翻在地。
眨眼功夫，十几个农户全躺地上了，呼呼大睡。
唐僧蹲下身，检查最先被他放倒那汉子的瞳孔，又搭了搭脉。“魂灯离体，寄物操控。寻常邪祟没这手段。”他撕开汉子衣领，在其心口位置，发现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莲花状印记，正微微发烫。
和那水灯，如出一辙。
“师父，这又是什么路数？”悟空用棍子拨了拨地上昏睡的人，“弄些庄稼汉来送死，能有啥用？”
“试探。”唐僧起身，望向黑沉沉的密林深处，“看看我们恢复了几分力气，也看看……我们会不会对凡人下杀手。”
他话音未落，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死寂。
一股淡淡的、不同于之前檀香的血腥味，随风飘了过来。
唐僧眼神一凛，一步踏出，身影几个闪烁便没入林中。悟空和八戒赶紧跟上。
林中一小片空地上，倒着一个黑衣人，喉咙被利刃割开，鲜血汩汩流出，已然断气。黑衣人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盏熄灭的幽蓝水灯，灯身上刻着细密的符文。
看穿着打扮，绝非普通农户，倒像是专门培养的死士。
而在尸体旁的地面上，被人用鲜血草草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东南方向。血迹未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悟空检查着尸体，“这又是哪一路的？”
唐僧目光落在那个血箭头上，沉默片刻。“清场的来了。”他抬头看向东南方，那是万寿山主峰的方向。“看来，惦记那‘礼’的，不止一家。”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声响，像是在暗处无数双眼睛的窃窃私语。
这五庄观的水，比那地穴里的泥潭，还要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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