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蜂鸣声越来越响,整片林子像是活过来,所有枝杈都扭向同一个方向。那股冷香混在风里,直往人鼻子里钻。
领头的天兵脸色变了又变,盯着黑松林深处,手里分水戟攥得死紧,竟下意识后退半步。他身后几个天兵也面露惊疑,互相使着眼色。
悟空呲牙一乐:“哟,几位军爷,不追了?”
那天兵头子喉结滚动一下,硬着头皮道:“此林……此林乃沉星河禁地边缘,邪门得很!我等奉命追缉,不、不便深入……”说着竟带队又退了几步,明显对那林子忌惮非常。
八戒哼唧:“怂包!那姑娘跑进去咋没事?”
唐僧没理会他们,抬脚就踏进黑松林。脚刚踩上林间厚厚的腐叶,那蜂鸣声骤然停止,所有指向深处的松针齐齐一颤,归于寂静。只有那股冷香越发清晰,像根无形的线,引着人往里去。
林子里光线极暗,树枝扭曲盘结,遮天蔽日。越往里走,脚下越湿软,渗着黑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腥和腐烂草木的混合气味。
走了约莫一炷香,前方隐约传来微弱水声。拨开最后一道挡路的枯枝,眼前豁然开朗。
林间竟藏着一口深潭。潭水漆黑如墨,不起波澜,水面漂浮着零星几片枯叶,死气沉沉。潭边泥泞不堪,布满杂乱的脚印,有深有浅,有女子的绣鞋印,也有几道宽大陌生的靴印,似乎不久前刚经历过一番混乱纠缠。
而那缕月桂冷香,到此地竟断了源头,仿佛凭空消失。
悟空火眼金睛扫过潭面:“怪事,香味到这潭边就没了!那女人跳潭了?”
八戒放下镇元子,喘着气凑到潭边,伸着鼻子使劲嗅:“不能啊!这水一股子死鱼烂虾的臭味,哪来的桂花香?”
唐僧走到潭边,目光掠过那些脚印,最后停在潭水中央。那里水面之下,似乎隐隐有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看不真切。他俯身,指尖探入水中。
刺骨冰寒!
不仅如此,指尖刚触水,水下那团白影猛地向深处缩去,带起一串细密的气泡。同时,岸边淤泥里,一样东西被暗流带动,浮沉了一下。
是半块玉佩,质地普通,边缘磨损得厉害,拴着断裂的红绳。玉佩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巡”字。
悟空眼尖,一把捞起来:“咦?这像是官家伙计的身份牌?”
唐僧接过玉佩,指腹摩挲着那个“巡”字。他想起铜钟里那怨魂嘶吼的话——“我只是个巡河小吏!”
忽然,他指尖在玉佩背面摸到一点异样。翻过来,那背面竟被人用极细的针尖,刻了一幅小画:一棵枝杈扭曲的桂花树,树下躺着一个火柴似的小人,心口位置点着一个红点。画工拙劣,却透着股瘆人的意味。
而此刻,深潭对岸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正是那逃入林中的“玉娥”。
她依旧穿着那身淡青宫装,发髻却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惊惶泪痕全无,只剩一片冰冷的平静。她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潭水,仿佛根本没看见唐僧几人。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身边还站着两个高大身影,穿着厚重的蓑衣,戴着遮脸的斗笠,一动不动,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他们脚下泥土颜色深暗,像是长期浸水所致。
八戒吓了一跳:“你、你没跑啊?他们是谁?”
那“玉娥”像是刚发现他们,缓缓转过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长老们来了。”她声音平直,再无半分之前的颤抖,“奴婢在此,恭候多时了。”
她微微侧身,露出身后泥地里插着的东西——
三柱线香,正静默燃烧,飘起的青烟笔直向上,凝而不散,渐渐竟在空中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倒坐着的观音虚影!
而那虚影低垂的目光,正正落在那口深不见底的黑潭之上。
“玉娥”抬起手,指向潭心:“诸位不是要找沉星河的‘东西’么?”她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它就在下面。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高僧前来‘开启’了。”
她话音未落,身边那两个蓑衣人猛地抬手,露出戴着手套的掌心——那里,赫然也握着两张残破的黄色符纸,朱砂符文与铜钟上、石头后的,一模一样!
唐僧看着那三柱诡异的香,看着空中那倒坐观音的虚影,又看看深潭,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不是她引我们来。”他缓缓道,“是有人算准了我们会追查到此,借这潭,这香,这符,布好了场,等着我们来做这‘钥匙’。”
他目光落回那“玉娥”空洞的双眼上。
“至于你,”他声音沉了下去,“不过也是个被摆在台上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