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背着镇元子，吭哧吭哧走在最后。那老道看着干瘦，死沉死沉。悟空在前头挥着金箍棒开路，嘴里不停嘟囔：“这鬼地方，树都死绝了，哪来的桂花味儿？”
越往前走，那股子冷幽幽的桂花香还真就越浓。不像是真花，倒像是谁把桂花香精泼进了冰窟窿里，又冷又腻，缠在人鼻子边上不肯散。
地上开始出现零星的碎玉块，还有扯烂的丝线，颜色都是月白、淡青这类清冷调子。悟空用棒尖挑起一截断掉的丝绦，上头还用银线绣着半只捣药的玉兔。
“师父，这广寒宫的人打架了？东西掉得跟下雨似的。”
唐僧没吭声，弯腰从路边一丛枯死的荆棘里，拈出个小东西。是个摔裂的玉铃铛，铃舌没了，里头还残留着一点晶莹粉末，正是那冷香来源。
他指尖搓着那粉末，抬眼望向前路。前方是个三岔口，左边那条路隐隐传来水声，中间通往更高处的山林，雾气缭绕，右边则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漆黑松林，看着就瘆人。
那桂花香气，到了这岔路口，竟分成了三股，丝丝缕缕飘向三个不同方向。
悟空挠头：“嘿！这咋还分头跑了？师父，咱追哪股？”
八戒喘着大气插嘴：“肯、肯定是中间！广寒宫嘛，肯定往高处去！”
唐僧却走到右边那条通往黑松林的路上。路口泥地上，半枚清晰的脚印陷在那儿，鞋头尖细，绣着云纹，像个女子的鞋印。可那脚印旁，却滴落着几滴尚未干透的、浑浊的泥水，还沾着几根枯黄的水草。
他蹲下，手指蹭了点那泥水，放到鼻下。除了土腥气，还有一丝极淡的、铁锈似的血腥味。
“悟空，”他忽然问，“刚才那铜钟里的东西，说那巡河小吏偷看信之前，是去打什么水？”
悟空一愣，眨巴着火眼金睛回想：“好像是……好像是说去沉星河底打捞月桂的落花，那花能凝香聚魂，广寒宫每年都让……”
话没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猛地看向右边那条路尽头传来的隐约水声，又看看那带水草的泥脚印。
八戒张大了嘴：“啊？那、那玉娥不去广寒宫，跑去河边干啥？”
唐僧站起身，目光落在那片黑松林深处。“不是去河边。”他声音沉了几分，“是有人刚从河里爬上来，沾了一脚泥水，踩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中间那条山路高处，猛地传来一声女子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重物滚落的声响，一连串树枝断裂的噼啪声，由远及近！
“闪开！”悟空一把将八戒连带镇元子扯到身后，金箍棒横在胸前。
一个穿着淡青色宫装的女子狼狈地从坡上滚下来，浑身沾满枯叶泥土，发髻散乱，正好摔在岔路口中间。她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布料濡湿，正往下滴着水。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惨白的脸，眼角还挂着泪，看到唐僧三人，尤其是他们身上的僧袍和甲胄，吓得浑身一抖，手脚并用往后缩，像是怕极了。
“别、别抓我……东西不是我偷的……真不是……”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八戒一看是个仙子模样的姑娘，立马忘了累，抻脖子问：“姑娘莫怕！谁追你？”
女子瑟缩着，惊恐地望了一眼来时的山路，嘴唇哆嗦：“是、是巡河的天兵……他们说我偷了沉星河的月桂魂精……可我沒有！我只是奉命去取落花……”
她话没说完，山坡上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碰撞的铿锵声！雾气里隐约出现几个穿着银甲、手持分水戟的高大身影，正快步追下来。
“妖女！还敢逃！”怒吼声如同雷鸣，震得松针簌簌落下。
那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抱着湿包袱连滚带爬就要往右边黑松林里钻。
唐僧却突然踏前一步，恰好挡住她的去路。
他看着女子那双沾满泥泞、甚至还在滴水的绣花鞋，又看看她吓得毫无血色的脸，平静开口：“姑娘，你的鞋湿了。”
女子猛地停住，抱着包袱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
追兵已至眼前，为首的天兵面目凶悍，分水戟一指那女子：“呔！那和尚让开！休要包庇这窃取魂精的妖女！”
悟空戒备战意，金箍棒一横：“嚷嚷啥！没看吓着人家了？”
天兵怒目圆睁：“尔等可知她偷了什么？那是酿制月桂仙酿的魂精！失窃之事惊动了太阴星君！尔等再不让开，休怪我等戟下无情！”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那女子趁此机会，猛地将怀中湿包袱往唐僧怀里一塞！“长老救我！”她尖叫一声，自己却像泥鳅般猛地向后一窜，直直撞向右边黑松林！
几乎同时，追来的天兵们也怒吼着挥戟冲来！
包袱入手冰冷沉重，渗着水。唐僧看都没看那逃窜的女子和冲来的天兵，双手猛地一扯！
刺啦——
包袱皮撕裂。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魂精，只有一块棱角分明、边缘沾着黑泥和暗红色苔藓的大石头！石头表面还残留着几道深刻的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底硬生生撬起来的！
那冲在最前面的天兵，看到石头，脸色骤变，硬生生止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黑松林。
唐僧却将石头一转，露出背面。
那上面，牢牢粘着半张破碎的黄色符纸，符纸上的朱砂符文被水浸得晕开，却依然能辨认出——那符文走势，竟与五庄观铜钟上的，同出一源！
而符纸中心，还印着一个模糊的、深色的指印，小巧纤细。
唐僧抬头，目光越过怔愣的天兵，望向那女子消失的黑松林深处。
“沉星河底捞上来的……”他缓缓道，“恐怕不止是月桂落花吧？”
他抬手，将那符纸轻轻撕下。
符纸脱离石头的瞬间，整片黑松林突然无风自动，所有松针齐刷刷指向林中某个方向，发出呜呜的蜂鸣声。
林子最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纯正的月桂冷香，幽幽飘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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