筏子刚推下水，河面就起了风。那风阴冷，贴着水面打旋，卷起腥气往人鼻子里钻。
八戒捂着鼻子嘟囔：“这味儿比老猪的靴子还冲。”
没人接话。悟空把金箍棒变作长篙，第一个跳上木筏。筏子猛地一沉，吱呀作响。沙僧默默撑篙，杨戬按着刀立在筏尾，眼神扫过漆黑的水面。
唐僧最后上来，僧袍下摆滴水不沾。他站定，筏子立刻稳了。
“开。”一个字，沙僧用力一撑。
筏子离岸，滑进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岸很快看不见了，前后左右都是水，黑得像墨。只有悟空眼里两点金光，和杨戬额上神目偶尔裂开的细缝，能照亮几步远的水路。
静得吓人。没有水声，没有风声，连筏子破水的响动都像被什么东西吞了。
八戒缩着脖子，凑到沙僧边上：“老沙，你说这河底下……”
话没说完，筏子底下“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巨物擦着底板游过去了。
悟空一篙子插进水里，搅了搅，提上来时，篙尖沾着几片黏腻的黑鳞，有巴掌大，腥臭扑鼻。
“师父，底下有大家伙。”悟空甩掉鳞片，金箍棒已握在手中。
唐僧没回头。“跟着我们有一段了。”他声音平静，“不急，等它露头。”
又行了一段，前方水面上突然冒出一点微光。绿油油的，飘忽不定。
近了才看清，是盏灯笼。纸糊的，绿火在里面跳。灯挂在一根歪斜的木杆上，杆子插在一艘破旧的画舫船头。
那画舫漆色剥落，窗纸破烂，随着水波轻轻摇晃。舱里隐约有人影晃动，还有丝竹声飘出来，咿咿呀呀，不成调子，听得人心里发毛。
八戒眼睛直了：“这鬼地方还有唱戏的？”
悟空火眼金睛猛地一亮：“屁的唱戏！是几具白骨抱着乐器在瞎比划！”
那绿光画舫突然加速，直直朝木筏撞来！舱门洞开，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扯住木筏，就往那黑窟窿似的船舱里拖！
水流顿时湍急，筏子打旋。
“定！”沙僧大喝，降妖宝杖插入水中，想稳住筏子。但宝杖却被水下伸出的几只苍白人手死死拽住，往下拉！
悟空抡棒要打，水里突然弹出无数湿漉漉的长发，毒蛇般缠上他手脚胳膊。杨戬刀光一闪，斩断一片头发，断发却发出尖叫，落水变成更多小水鬼，噼里啪啦往筏上爬！
八戒手忙脚乱抡耙子筑打，筑翻几个，怪叫：“打不完啊师父！”
混乱中，那画舫船舱已到眼前，里面黑气翻滚，伸出更多惨白手臂，抓向站在筏首的唐僧！
唐僧终于动了。
他抬起右脚，轻轻一跺筏面。
嗡！
一股无形气浪以他为中心荡开。爬上筏子的水鬼瞬间被震成黑烟，消散无踪。缠住悟空、沙僧的头发寸寸断裂，发出焦糊味。水下拽拉的力量骤然消失。
那绿光画舫被气浪推得剧烈摇晃，里面丝竹声戛然而止，换成一片刺耳的吱嘎怪响。
唐僧伸手，对着那画舫虚空一抓。
咔嚓！
整艘画舫从中裂开，木头碎屑纷飞。里面的白骨乐师、惨白手臂，连同那盏绿灯笼，一齐尖叫着化为齑粉，落入黑水，半点痕迹不留。
河面再次死寂。只有筏子周围飘着一层木头渣子。
八戒张大嘴：“完……完事儿了？”
“早呢。”悟空用棍子指指前面。
只见裂开的画舫后面，河水像开了锅一样翻滚，咕嘟咕嘟冒起大量气泡。一个个扭曲的黑影从河底浮起，密密麻麻，占满了前方的河道。
它们不是鱼，也不是寻常水怪。它们有着类似人的形体，但全身覆盖黑鳞，手脚是利爪，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它们无声地浮在水面，组成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去路。
漩涡脸上那些空洞齐刷刷地“看”向木筏。
杨戬额间神目完全睁开，银光扫过，脸色凝重：“是魔兵。河底果然被钻穿了，连通了魔域。”
最前面一个格外高大的魔物，漩涡脸慢慢裂开，发出刮擦石头般的声响：“金……蝉……子……祭品……下来……”
它一挥手，身后无数魔兵同时举起利爪。河面上空，黑气凝聚，化成一支支巨大的黑色水箭，箭尖全都对准了木筏。
箭未发，那股森然魔压已让木筏开始解体，捆缚的绳索一根根崩断。
悟空抡棒要冲，唐僧按住了他肩膀。
唐僧上前一步，独自面对那万箭所指。僧袍在魔压下纹丝不动。
他抬起眼，看着那领头的魔物：“就你们这些杂兵，也配拦我的路？”
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轻轻一握。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气浪。
但前方那密密麻麻的魔兵墙，最中间的一部分，大概百来个魔兵，突然就没了。不是被打飞，不是被震碎，是直接化成了最细微的尘埃，混进了河水里。
凭空抹去。
剩下的魔兵那漩涡脸都凝固了，举着的爪子忘了放下。
那领头魔物的刮擦声带上了惊惧：“你……怎么可能……灵山说……”
“灵山说什么，不重要。”唐僧打断它，掌心再次微握。
又一圈魔兵无声无息地湮灭。
魔兵阵列终于崩溃，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嚎，争先恐后地想沉入水底逃窜。
“我让你们走了吗？”唐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混乱。
他踩着的木筏最后一根木头终于断裂，整个人却悬浮在水面上空。他弯腰，右手探入漆黑冰冷的河水里。
整段河道的水温骤然升高，冒出丝丝白气。
水下传来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和短暂凄厉的惨叫。几秒后，河水重新变冷，恢复死寂。水面上漂浮起更多黏腻的黑鳞和破碎的肢体。
唐僧直起身，甩了甩手，僧袖半点未湿。他脚下，只剩几块残破木板，悟空几人各自施展本事浮在水面。
河面上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个魔兵。
八戒喘着大气，趴在一块木板上：“妈呀……总算清净了……”
沙僧却指着水下：“师父，你看！”
只见河底深处，那些魔兵湮灭、逃窜的地方，露出一片巨大无比的阴影。那轮廓绝非天然形成，而是某种宏伟建筑的顶部，雕刻着狰狞的异兽和扭曲的符文，向着更深的黑暗蔓延。
一座沉在河底的神秘宫殿。
更深处，一点幽红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像一只巨兽缓缓睁开了眼。一股远比魔兵庞大、古老、凶戾的气息，如同实质，从河底弥漫上来。
一个沙哑、重叠、非人的声音，仿佛从深渊最底层传来，直接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金蝉子……下来……受死……”
那点幽红光芒猛地亮起，照出下方层层叠叠的宫殿轮廓，无数扭曲黑影在其中蠕动。
气息压得八戒差点昏过去，悟空握紧了棒子，杨戬神目银光暴涨如临大敌。
唐僧悬浮在空中，低头看着那深渊和红芒，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兴趣。
他轻轻落下，踩在一根浮木上。
“好。”他对着河底说，“那就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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