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客运站的地板上,打工人推着行李箱人来人往,一边的农民工笨拙地过了安检,蛇皮袋勾在站门口楼梯的扶手上,破了个洞墨斗掉在瓷砖地板上断成了两节,一半滚到我脚下。
“帅哥借一下。”那农民工半蹲着抬头看着我说。
我捡起半截墨斗递给他,他转身就拉着破洞的蛇皮袋走到门口,被摩的司机一顿宰。
走出门口,摩的司机看到我如同看到六合彩的奖池,每一个都伸着手跟我说:“我中了,我中了。”我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转身走进地铁口,艳阳在地铁口的台阶上戛然而止,似乎镇海市这个名字没有镇住海风,树影在来往的人影中交织,沙沙作响,却掩盖不住绿灯亮起时后车催促的喇叭声。
路过三层扶梯,背包挂在身前,手耷拉在扶手,就着一旁从半束双马尾接发攀爬到我的鼻腔隔绝空气的劣质香水,翻开了署名写着“张禹”的求职简历。上面不知道为何要写的户口本地址是黑体的“清河县”,那是个被群山隔绝的地方,出生的婴儿读十几年书,靠着成绩表上的成绩和职业证爬出来,在支付完70年产权的青春和活力后抬进去。
表姐杨颖就是靠着会计证爬出来的人,我的母亲说跟着前人的脚步路会好走。我便带着几件黑白衬衣工装裤,两双拼多多上买来的帆布鞋爬出来跟随前人的脚步。
“云港路站到了”机械音传来,我被后面的人潮推着走了出来。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出来,但是就这样走出来了。一旁一件西装飘洒着古龙水,在我出来的位置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双腿摆在履带路过三层扶梯,倚着扶手,背包一半挂在左肩一半落在半空,走过门口,地铁口的余影在阳光中浅尝辄止,被一声绿灯亮起时后车催促的喇叭声折断。地铁口的小卖店,风车随着海风盘旋,目光顺着百事可乐滑落的水滴停在一包下面用纸手写着的“12元”黑色中南海香烟上。
老板明明白白地递给我香烟,我不清不楚地扫走微信里的零钱。点上一根,就听着手机里机械林志玲的声音,左转右拐了。
“云港商务中心在你左侧。”说完这些林志玲就给我告别了。商务中心的拐角处,一个窗前贴满楼盘招示和二手房租赁招示在商铺门口正上方用白色艺术字写着“驭房”二字。门前站着的女人。那双黑高跟鞋,白色西裤,浅蓝色衬衣外面挂着一件黑色西装,然后黑色的长发从头到腰。
“禹禹,这!”这女人看见了我,咧开嘴半跳着跟我招手。半跑到她面前,扯出微笑看着她,那浓妆下还若隐若现眼角的眼袋,眼袋下两块发达的苹果肌一直僵着,胸前拿别针别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售楼部杨颖”。
“禹禹,几年不见那么高啦。路上累不累呀?”我们就这样故作熟悉地传递的话语。路口的红绿灯红了又绿,绿了又黄,几轮过后。她跟我说:“禹禹,你把简历给我,先去找点吃的吧。然后去那边的购物中心逛一下。等表姐六点半下班,跟你去吃完饭,再回出租屋。”
点了点头,在微信寻了半天,没找到她。列表上从“Aa汽车代购”的高中同学到“上善若水”的母亲,从“漫山徘徊的烟霞”的初恋到“做过孤独患者”的老乡。“颖姐,你微信名字叫什么,我没打备注。”
“A驭房之家杨经理。”
我找到那个“A驭房之家杨经理”,把写着“张禹”的2mbPDF发了过去。随着艳阳徘徊在堆砌共享单车的人行道,流到沙县小吃的门口。一笼煎饺,一玻璃瓶维他奶,随着花生酱,顺着咽喉滑落。风扇吹动汗珠润了润唇,盐都省了。
电风扇吹拂着发丝,打开微信凝视那个写着“A驭房之家杨经理”的好友,远在群山之中的清河县旧日的溪流声在耳机孔响起。
“禹禹,这有蚂蚁。”
我半蹦带跑,走到表姐身边蹲下。
“禹禹,快看蚂蚁在吃螳螂。”
随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一群黑色的蚂蚁攀附到一只比他大上好几十倍的绿色螳螂身上啃食着。那螳螂一动不动,大致上已经死了许久。头上十几只蚂蚁在扯着脑袋,那边又有数十只蚂蚁扯着两条粗壮的大腿,又有十来只蚂蚁在肚子里啃出大洞,拉出肠子。
我拿起一块石头就朝那群“坏家伙”砸去,两只手掌按在石头上,撵了又撵,石头陷入泥土,还觉得不够,站起身来跳起来,往石头上又踩了几脚。等一下掀开石头一看,螳螂扁了。身旁死了几只蚂蚁,但是更多的蚂蚁只是爬走了。
“禹禹,不能这样,我看电视上说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不能人为干预的。”
“表姐,什么是大自然的规律?”
顺着溪流这个问题来到我的脑海,看着眼前的煎饺,煎饺的褶皱颤动着,若有若无地说:“什么是大自然的规律?”
“微信收款十……”收银台的音浪继续震动,只是已经影响不了门外的我。艳阳依旧不过扭过了头,照射在亮度80%的《戏梦巴黎》壁纸上,在断臂的维纳斯刻着13:05。时间有时像一根猴王,刹那而过;有时却像往日高中宿舍里的空调滴水,永远不停。
左拐是金博广场,人行道两边堵满了车辆。绿灯亮起,逆行的电瓶车,假装非机动车的摩的交错而过。我一旁围着两条车道。熟悉的挖地声,左边挖掘机朝下一低头鞠一个躬,右边水泥搅拌车朝下一低头回一个礼。却不知道这一段路,三年里,这俩老朋友要见几次。
商店跟县城里的不大一样,可能唯一找到的共通点就是那个永远唱着你爱我,我爱你的蜜雪冰城。
“一杯四季春,去冰少糖。”我朝着那个左手拿着刚出的外卖单,右手在给上一单打包的女生说。听说这个搭配能在健康点。
标签着共享的机子吐出了怪兽盯着手机右上角27%的数字,我看着那个健康的四季春。塑料杯壁凝结着水珠,盯着我点开睡前消息的视频,习惯性的点开了评论区,虽然进度条才过了三秒。
“还没看“马逆”这期又讲了什么?”——bili95237
“卧槽,这是能说的吗?督工yyds!”——未粉透的红典
“修修补补有什么用?还搁那儿修补呢。想当宋江被收编就别装方腊。”——要真红不要粉红
进度条到了结尾,视频说的什么忘了,反正评论区会给出答案。
旁边进来一个小孩一蹦一跳的,嘴里面念念有词,像是某种咒语。钻进脑海里绕了几圈,久久出不去。“在小小的花园里,孤身走暗巷。老铁双击擦玻璃,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儿,奥利给!”
我隐隐约约能辨析出是中文,却分辨不出是何家道法。
“loving stranger loving stranger……”手机铃声响起,带起耳机点下接通键。
“禹禹,我今晚可能要加班,我发给你一个定位,你导航过去吧。那门口那大叔问你的话,你就说你是1003房的,一会儿房屋密码我会发给你。你如果饿了的话就先点外卖吃。床我已经收拾好了,在客厅右边那个卧室。”还没张嘴里面传来一大段颖姐的话,“好的”还没说出口。通话页面断连,回到了b站页面。
取下耳机,微信弹窗上弹出定位,点击后转跳到林志玲的语言,“步行导航开始全程1.3公里,预计花费27分钟……”
背包在后背晃荡,晃过天桥,晃过地下通道;荡过阿姨翻滚的红薯,荡过荡过算不了自己什么时候挣到钱,却教别人怎么解姻缘的墨镜大叔。雏鸟在下象棋的大叔的笼子里盘旋,老狗在黑色连衣裙边徘徊;鸟飞的高了大叔会哄,狗跑得快了连衣裙会飘,不知道是人逗鸟,还是狗遛人。
云层飘忽,蓝色染成了暗黄,林志玲告诉我到了。那是一个城中村,两边的房子紧挨着,两米多的一条道,天空被电线和楼顶遮挡,分不清日夜。身旁窜过黄色的衣服倚在电瓶车上,急停急拐。十字路口旁有下水口,旁边是不止是哪个时代遗留的积水,上面飘着两只蚊子。来到一栋黄色瓷砖包裹的石屎楼,下面有个太阳椅正对着它看不到的太阳,上面躺着个穿着短裤宽t裇,挠着肚皮,胡须比头发多的大叔,老花镜耷拉在鼻尖,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叔,我是那个1003房的。”我咧开嘴跟他乐乐呵呵地说。
他没看我,依旧自顾自看着手机,吐出几个字:“那屋子不是个姑娘吗?你也不像她男朋友呀。”
“那是我表姐。”我继续咧着嘴。
他抬起头,眼睛突了突,左滚滚右滚滚,拿起一个白色圆片递给我:“进去吧。”我一刷,门开了,我闭上嘴走进去。
“干嘛?把钥匙给回我,奶奶地,一个30呢。”
我上了半步台阶的腿,退了下来,转过身又咧开嘴说:“叔,对不起啊。”把那白色圆片递会他手上。这地没电梯,就米色地砖贴着石灰地的台阶,旁边是凹一块凸一块的铝扶手,地上白的黄的烟头滤嘴,棉花都焦了。
硬朗的双腿攀到十楼膝盖骨都软了,扶着掉灰的石灰墙,到了第三个门。打开手机看着“A驭房之家杨经理”发来的一串符号505505,摸到密码锁的没有棱角的5和正圆的0按下,门开了。
推开门,客厅不大,有点潮,大致是没有阳光导致的,现在太阳明明理应还半挂天穹,客厅却黯淡,只能打开灯。灯亮了,一闪我不自觉地闭上眼,张开时已经亮堂不少。
门口旁边有着个三层塑料鞋架。第一层,一双透明高跟鞋根有些划痕,第二双一双纯黑皮靴绒毛处表皮有些绽开;第二层,一双橘色帆布鞋邹巴巴的,一双纯白运动鞋鞋底有些脱胶,旁边放着一支尾巴干瘪的“502”;第三层一双粉色绒毛拖鞋有些尘土,旁边一双洁净的码数大上不少的黑色人字拖标签还挂在上面。我蹲下脱下我那拼多多帆布鞋,汗液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放到第二层纯白运动鞋旁,扯开黑色人字拖上贴着“28-”的价码的标签,套在了脚上。
客厅上有一张皮沙发,正对着一张小圆桌,一个电插板,上面插着路由器,正前方有一个铁门,我推开外面挂着衣服,是个阳台,铁护栏外半米是另一栋楼的阳台,朝左望去是几个花盆,但是只有干巴的泥土,右边是一个铝门,打开里面是卫生间。打开淋浴头,水洗漱冲洗在脚上,搓了又搓,关上水,转身走出卫生间。
打开房间右边的门,闻到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有些许杂物,地上有一张纸,捡起来,上面写着“简易木床组装教程”。走到床边有一股新家具的油漆味,背包放到床上,人接着躺上去。背后床垫被穿透接触到,本被隔断的木刺。
打开手机看着黄色的美团和蓝色的饿了么,又看了一眼微信,放下手机闭上眼。闭眼时18:05,数字扭曲了眼前虚无,光亮初现眨眨眼,一个平房的楼顶。阳光射在水柱上,表姐拿着水管射在我身上。
“禹禹,好好玩。”表姐蹦着,水柱随着她的手臂摇晃。
我捧起起地上的水,往她身上泼去
我的校服湿了,她的校服湿了,艳阳在水泥地板的积水上折射出未尽的幻想。
“嘣”阳光又遁入了虚无。高跟鞋践踏地板的清脆声传来又停下,变成了绒毛脱鞋的踏踏声。睁开眼,摁亮手机“22:24”。我打开门看见杨颖,拿着个三明治,她转过头透过挂在她脸上的黑色半框眼镜的镜片,在她分不清眼白眼乌的眼珠里,我看见了我。
“唔~禹禹……还没睡吗?早点睡……明天你要面试了。”她眼皮摇摇欲坠,嘴巴咬着印着“7-11”的三明治跟我说。
“颖姐……呃……没事了。”转身回到房间,躺到床上。摇了摇头侧躺着,盯着手机上的“A驭房之家杨经理”,点开QQ音乐随机播放起曲目。“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也许再不必知道我是谁……”这音乐在耳机上传出有点聒噪。下意识点了下一首,是许嵩的声音“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还会有感觉,当年素面朝天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聒噪变成了幼稚,却再也没有心思点下一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