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

柒停下脚步，冷冷朝我看过来。

“離得咁遠做乜？（离得这么远干什么？）”

“没…没事。”

“就離我近啲。（那就离我近一点。）”

我老脸一红，十分矜持，“大侠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

柒没有说话。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猫一样的眼瞳中隐隐透着些无语。

“你在亂想什麼（你在乱想什么。）”

我双手合十，“对不起!”

他神色淡淡，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被无语到了。

柒走了两步，顿了顿，又回过头看着我。

“跟上，兩日嘅路程，你咁慢係到唔到嘅。（跟上，两天的路程，你这么慢是到不了的。）”

“…好的。”

本应充当领路人的我反而跟在了他后面，确实有些不妥。

我僵硬地走上前去跟在他身边，感觉气氛莫名变得有点尴尬。

不！你要振作起来啊，阿香！

刚才提出与刺客少年同行的勇气都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我偷偷看了一眼柒。比我还要高出一头、身形挺拔的少年人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我指东他向东，我走西他也走西。

好吧，看起来倒是很好相处的样子，而且有些…乖顺？

虽说身为普通人总能感受到他身上萦绕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就像洗不掉的血腥味，让人条件反射性地露出骨子里的恐惧与回避。但既然他救了我一命，姑且当做良人看待也不是不可。

不知不觉间，我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位行踪神秘侠肝义胆的江湖英雄形象。

有句话说得好，乱世出枭雄。

……

“阿香？”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发现柒正看着我。

他停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在柒的示意下，我抬头环顾四周。

沉默。

我朝他露出一个笑，心脏砰砰跳起来，“哈哈，失策，失策。我好像走错了。”

沉默。

往常的柒在听到我的发言后最差还会回答一串省略号，现在的他却连省略号都回不出一个。

我明智地没有去看对方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怎麼不走。 （怎么不走？）”

正在我默默头脑风暴时，柒却先我一步地开了口。

他看着我，垂落在额间的黑发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我愣住。被他注视着，好像被野兽的眼瞳锁住，稍不留神就会窥见隐匿在平静之下的那抹猩红。

但他又是那样游刃有余，阳光透过树木的罅隙淅淅沥沥地洒下，又被少年的身躯尽数挡住，而我则被那片他围成的阴影笼罩。

我下意识向后退几步，柒仍静静立在原地。

“… 我唔會殺你，係唔好耽誤時間（我不会杀你，但是不要耽误时间。）”

他看着如临大敌的我，这么说道。

……

我呼出一口气，

善哉，善哉。

我和柒在树林中穿行。准确来说，是乱转。

我当然认识这里的路，四周的环境却像迷宫一样不断变换，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碰上了移动沙丘，船上的水手看到了海市蜃楼。

脑中的信息被一下子打乱，原本的方向感也变得混沌不清，这样重复了几回，我的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

幻境，一定是幻境。

月光渐渐照上枝头，四周变得昏暗起来。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到四周熟悉的景象时，我不禁愣在原地。

无论怎么走，都会绕到原点。

很怪异。极其怪异。

柒突然抬手将我拦住，“別動（别动）。”

我闻言立即听话地一动不动。

起风了，耳边传来树叶摩挲的细响，静谧的山林在低语。

我嘴唇微动，刚想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了话，只能发出类似“呜呜”的求救声。

我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向一旁瞥去。

不知何时，无数条丝线紧紧缠上四肢，力道之大将关节拉得咯吱作响，并往四面八方延伸着。那线极细，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如同钢针般拉扯着皮肤，片刻间便缠住了我的臂膀，并蠕动着向脖颈处攀附，像是结下密密的蛛网，顷刻间便能将猎物绞杀。

柒在线触碰他的那一刻便挥刀斩断，凌厉的剑气散开，他抬起眼，眸中墨色凝聚，几息之间便将眼前的幻象斩破。

虚假的景象如破镜般碎裂，那抹血色在柒眼中一闪而过。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他说道。

接下来登场的是……不说也没关系，总之是炮灰三号。

与主角相对，小人物的登场就显得极为短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脸，炮灰君便在大放厥词后被露出杀意的柒击杀，鲜血将草地染红，缠绕着四肢的线刹那间如灰烬般消散。

“你是刺客？”

我想起那人死之前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语，随口问了一句。

“……”

柒没有回答。

他背对着我，微微侧过脸，血红的双眸冷漠地瞥过来。

他用那样冰冷又透着狠厉的目光审视着我，仿佛终于撕开面具，露出近乎兽性的本质。

我抿了抿唇，努力抑制住心中本能般的恐惧，恨不得收回自己刚才的那句话。

“如你所見（如你所见）。”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唉？等等！”

我连忙追上去，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着，大脑因方才的意外而格外清醒。

本来以为与人同行会更安全，现在看来反而是与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呢。

我盯着柒渐渐走入树林深处的背影，不知道他这是要搞哪一出，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才的倒霉蛋死前说出的那番话。

好像是什么…玄武国第一刺客。

话音刚落，柒眯起双眼，眸中的血红愈发触目惊心，危险的杀气在他周身翻腾着，下一刻，鲜血伴随一声短促的惨叫喷涌而出。

………

柒正在河边洗手。

不，准确来说，是洗刀。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这么讲究。

我放轻脚步，缓慢走到他身边，在距离他身后一步远处站定。

柒忽然站起来。

“我係個刺客，只會殺人，唔會保護人（我是个刺客，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他转过身来，微垂的双眼注视着我，如同审视般。

月光将他衬得更为白皙，但同时也带上了更为强烈的冷意。他手中被清水洗过的刀刃似乎还带着血腥味，无论洗多少次也洗不掉，附骨之疽般存在着，无数亡灵隐匿在影子中拼命挣扎，将笼罩在暗处的他彻底吞噬。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像个旁观者，却好像成了局中人，不经意间闯入了刺骨寒冷的雪夜，周身都被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杀意包裹，绝望的情绪潮水般在心头起起落落。

他继续说道：“跟著我，對你冇好處（跟着我，对你没有好处）。”

这番话已经说的十分直白，对于目睹了他种种行径的我，应该很清楚才是。

“你受伤了。”

我目光下移，指着他往外渗血的伤口，严肃地说道。

“……”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但是你受伤了。”

第一刺客也会受伤吗？

我兴致勃勃地用绷带打好一个蝴蝶结，笑着抬头看向他，却在对方可以称得上是毫无波澜的神情中慢慢收敛面上的笑意。

明明警告过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但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这么做了。

“冇必要（没有必要）。”

“别这么说啊。”我看着他，向篝火旁又凑了凑，感受着一股股暖意蔓延上身体，“这样的话在战斗中就不会受伤了，怎么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闻言，柒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火光将他的神色映得明明暗暗。片刻后，他的目光又移向别处。

熟悉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只剩火堆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

在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恍惚间又回想起之前不知道谁对我说过的话。

阿香啊，太过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骗的什么都不剩。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