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在虚无中漂浮，没有身体，没有声音，只有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远处传来微弱的鼓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头骨上，震得灵魂发颤。
"温语嫣……"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声调古怪，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人发出的生涩音节。
我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到充斥我的整个世界。突然，一道红光刺破黑暗，我猛地坠落——
——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我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山野，远处有个村落，炊烟袅袅。奇怪的是，所有色彩都异常鲜艳，像是饱和度被调到了最高，青草绿得刺眼，天空蓝得不真实。
"这是哪里？"我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了，带着空洞的回音。
"我的记忆。"那个女声回答。
我转身，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年轻女子站在我身后。她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姣好却苍白如纸，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纯黑，没有眼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是鼓里的……"我后退一步，喉咙发紧。
"林素心。"她微微颔首，"这是我的真名。他们叫我鼓仙，但我是人，曾经是。"
她的声音比在仓库时流畅多了，却依然带着某种非人的质感，像是多个声音叠在一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质问道，同时注意到一个可怕的细节——林素心的脸和我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的形状和鼻梁的弧度。
"不是我带你来的，是你自己进来的。"她抬起手，指向村庄，"看。"
景象突然变化，我们站在村口。几个村民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男子面色铁青，口吐白沫，身体抽搐。
"这是青河村，光绪二十三年。"林素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村里闹瘟疫，死了很多人。那天，我刚好路过。"
场景变换，我看到林素心——活着的林素心——蹲在男子身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鼓，轻轻敲击。鼓声奇特，不似寻常音律。随着节奏，男子的抽搐渐渐平息。
"我能用鼓声治病。"林素心站在我身旁解释，"家传的技艺，配合一些草药。当时村民把我当救星，留我住下。"
接下来的场景像快进的电影：林素心在村中治病，村民对她感恩戴德；瘟疫却越发严重，死亡人数增加；村民的眼神从感激变成怀疑，最后变成仇恨。
"他们开始说是我引来的瘟疫，说我的鼓声不是治病而是在收集灵魂。"林素心的声音开始颤抖，"有一天，村长请我去山洞'治病'……"
画面跳转到一个阴森的山洞，洞壁上画着诡异的符号。林素心被绑在中央的石柱上，周围是手持火把的村民。一个戴着木质鬼面具的人——从体型看应该是村长——高声宣读她的"罪状"：巫术、引瘟、食魂……
"不……"我捂住嘴，看着他们剥去林素心的红衣，露出白皙的皮肤。鬼面人拿出一把骨刀，从她的后颈处划开一道口子。
"啊！"林素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冲上前想阻止，却穿过了村民的身体，像是幽灵。他们看不到我，也感受不到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鬼面人慢慢剥离林素心的皮肤，从背部到四肢，最后是面部。鲜血喷涌，流到地上早已准备好的木盆中。
整个过程中，林素心一直清醒着，她的惨叫渐渐变成无力的呻吟。当最后一块皮肤——额头的部分——被剥离时，她的眼珠转动，直直地"看"向我的方向，嘴唇蠕动着：
"救……我……"
然后她死了。完整的皮肤被绷在早已准备好的鼓架上，用特制的线缝合。鬼面人用骨槌敲击新制成的鼓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以汝之皮，封汝之魂，永世为鼓，佑我村庄。"鬼面人高声念诵，其他村民跪拜在地。
场景再次变换，我看到鼓被供奉在山洞深处的祭台上。日升月落，季节更替，鼓面始终鲜红如新。偶尔有村民来祭拜，献上贡品。奇怪的是，每当有人靠近，鼓面就会微微震动，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们用秘法把我的魂魄封在鼓里。"林素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却要保佑村子平安。"
"为什么让我看这些？"我颤抖着问。
"因为你听见了我的声音。"林素心的脸突然贴近，漆黑的眼珠里映出我惊恐的表情，"大多数人只能听到鼓声，只有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那祁教授……"
"他太贪婪，想利用我的力量。"林素心的表情变得狰狞，"他该死，就像那些村民的后代一样该死！"
画面突然变得血腥：我看到不同年代、不同装束的人以各种方式死去，共同点是他们都面带诡异的微笑，身体干瘪如木乃伊。最后一个画面是祁教授，他跪在鼓前，脸上带着痴迷的表情，直到一只苍白的手从鼓中伸出，抓住他的手腕……
"不！"我猛地闭上眼睛，"停下！"
所有声音和画面瞬间消失，我又回到了无边的黑暗中。头痛欲裂，像是有人用铁锤敲打我的太阳穴。
"温语嫣……"林素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帮我找到完整的鼓，我才能安息……"
"完整的鼓？什么意思？"我喊道。
"三日之内……否则你会像他们一样……"声音渐渐远去。
"等等！说清楚！"我挣扎着想追上去，却一脚踏空——
"啊！"我惊叫着睁开眼睛，刺眼的白光让我立刻又闭上了眼。
"语嫣！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是林妍的声音。
我慢慢适应光线，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妍坐在旁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窗外阳光明媚，看起来是中午时分。
"我……怎么了？"我声音嘶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在仓库昏倒了，那个辅警回来发现你倒在地上，怎么叫都不醒。"林妍倒了杯水给我，"医生说你身体没问题，就是不醒，已经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我猛地坐起来，顿时头晕目眩，"鼓呢？那面鼓在哪里？"
林妍的表情变得复杂："还在仓库，县里派了专人看守。语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昏迷？"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告诉林妍部分真相："我看到了鼓仙的记忆……林妍，她不是传说，是真的。她叫林素心，被村民活剥皮制鼓，魂魄被封在里面。"
令我意外的是，林妍没有嘲笑我，而是严肃地点点头："我查到的资料也指向这个方向。语嫣，还有更可怕的事。"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份电子文档，"这是我从省档案馆调出的机密文件，关于青河村的一系列非正常死亡事件。从晚清到现在，每隔几十年就有人因为那面鼓而死，死状全都一样——面带微笑，全身血液干涸。"
我接过手机，浏览着文件内容。里面详细记载了七起事件，最早是光绪二十五年，最近是1978年。每起事件都有照片，那些干瘪的尸体和祁教授一模一样。
"看这里。"林妍指着一段文字，"所有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从第一次听到鼓声到死亡，正好三天。文件里称之为'三日诅咒'。"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我前天晚上第一次听到鼓声……"
"那就是说，明天晚上就是最后期限。"林妍抓住我的手，"语嫣，我们必须想办法破解这个诅咒！"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袭来，我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恍惚中，我又听到了鼓声，遥远却清晰。一幅画面闪过脑海：一个陌生的山洞，比之前看到的更大，洞壁上画满红色符号，中央是一个石台，上面放着——
"语嫣？语嫣！"林妍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
"我没事。"我擦掉额头的冷汗，"林妍，我需要笔和纸。"
她疑惑地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和圆珠笔递给我。我的手自动开始书写，却不是我知道的任何文字——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这是什么？"林妍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这种文字？"
"我不知道……"我看着纸上的符号，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我觉得这是关键。"
林妍拍下照片，发给她的导师——省大学古文字学教授。不到十分钟，回复来了："这是非常罕见的巫文，流行于明清时期的民间秘密教派。大意是'魂分两处，合则安息'。"
"魂分两处……"我喃喃重复，突然灵光一现，"林素心说'帮我找到完整的鼓'！林妍，现在的鼓是不完整的！还有另一部分！"
林妍迅速翻查资料："文件里提到，鼓最初有两面，一面是皮鼓，另一面是骨鼓，用林素心的骨头制成。但骨鼓在民国时期就失踪了。"
头痛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我冲进洗手间干呕，抬头时在镜中看到了可怕的景象——我的瞳孔变成了纯黑色，和林素心一样，但转瞬又恢复正常。
"必须找到骨鼓……"我对着镜子低语，不确定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林素心的暗示。
回到病房，林妍正在通电话，表情严肃。挂断后，她转向我："我联系了刘村长，说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鼓的事。他勉强同意和我们谈谈，但坚持不在村里，约在镇上的茶馆。"
"什么时候？"
"现在，如果你身体没问题的话。"
我点点头，换下病号服。出院手续很简单，医生认为我的昏迷是过度疲劳导致的。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所有声音都异常尖锐——鸟叫声、汽车喇叭声、甚至风声都像被放大了一样。
"你脸色很差。"林妍担忧地看着我，"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没时间了。"我摇摇头，"明天晚上就是第三天。"
茶馆在镇中心，古色古香的装修。刘村长已经在包厢等我们，面前摆着一壶菊花茶。看到我们进来，他微微点头，眼神警惕。
"温研究员身体好些了？"他给我倒了杯茶。
"谢谢关心。"我直接切入主题，"刘村长，关于鼓仙，您还知道些什么？比如，另一面鼓的下落。"
他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茶水洒在桌上："什么另一面鼓？"
"用林素心骨头做的骨鼓。"林妍补充道，"我们知道有两面鼓。"
刘村长的脸色变得灰白："谁告诉你们的？"
"这不重要。"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重要的是，如果找不到骨鼓，会有更多人死亡。祁教授只是第一个。"
长时间的沉默后，刘村长长叹一口气："这是村里的最高秘密，只有历任村长知道。"他压低声音，"光绪年间，村民杀了那个女巫后，确实做了两面鼓。皮鼓封魂，骨鼓镇魂。皮鼓放在山洞里接受供奉，骨鼓埋在村后的老槐树下，用阵法镇压。"
"后来呢？"我追问。
"民国十七年，村里闹土匪。当时的村长怕骨鼓落入歹人之手，就秘密转移了。没人知道藏在哪里，这个秘密随着他在抗战时期去世而失传。"刘村长擦了擦额头的汗，"皮鼓一直留在山洞里，直到1958年大炼钢铁时，山洞被炸开，鼓失踪了。没想到几十年后，它又自己出现了……"
"自己出现？"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
刘村长点点头："祁教授根本没去后山挖掘。是鼓……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我亲眼看到的，那天早上，鼓就立在他门前，像有人在敲门后放下它一样。"
我和林妍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刘村长，"我深吸一口气，"带我们去那个山洞看看。"
"不行！"他断然拒绝，"那里早被封了，太危险。"
"比那面鼓还危险吗？"我反问，"如果找不到骨鼓，诅咒就不会停止。您想看到更多村民死亡吗？"
刘村长沉默了，眼神闪烁。最后，他妥协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天黑前必须离开后山，那里……晚上不太平。"
离开茶馆时，夕阳西下，整个小镇笼罩在橘红色的光芒中。本该是温暖的色调，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寒意。
"今晚我们住哪儿？"林妍问。
"仓库。"我做了决定，"我想再近距离研究那面鼓。"
"你疯了？那太危险了！"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我看着远处的山影，"林妍，我觉得……我和林素心之间有种联系。在幻象中，我们长得有点像。而且我能读懂那些符文，这绝不是巧合。"
林妍想反对，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但我要和你一起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我们简单吃了晚饭，买了手电筒和其他必需品，然后前往仓库。看守的是个年轻警察，在林妍出示省博物馆工作证并编了个研究借口后，他勉强同意让我们进去，但只给两小时。
鼓仍放在里间的木桌上，现在被锁在一个玻璃展示柜里。近距离观察，我发现鼓面的颜色比前天更红了，像是吸饱了鲜血。更诡异的是，边缘处的针脚几乎完全消失，仿佛皮肤正在自我愈合。
"它……在变化。"我小声说。
林妍紧张地站在门口："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线索，任何关于骨鼓下落的线索。"我绕着鼓仔细观察，"刘村长说骨鼓最初埋在老槐树下，后来被转移了。如果我是当时的村长，会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隔着玻璃触碰鼓面对应的位置。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传遍全身，眼前闪过一幅画面：一座破败的小庙，神像后面有个暗格——
"啊！"我缩回手，发现指尖起了一个水泡。
"怎么了？"林妍冲过来。
"我看到了……一座庙。"我喘着气说，"我觉得骨鼓就在那里。"
"什么庙？在哪里？"
"不清楚，但刘村长一定知道。"我看了看时间，"我们该走了，明天一早就去找他。"
离开仓库时，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回头望去，透过玻璃柜，鼓面上的阴影似乎形成了一个人脸轮廓，正对着我"微笑"。
回到招待所，我和林妍挤在一张床上，谁都不敢关灯睡觉。半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咚咚"声惊醒，发现林妍睡得很熟，而声音来自窗外——像是有人用手指轻轻敲打玻璃。
我慢慢转头看向窗户，差点尖叫出声。
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倒挂在窗外，长发垂下，惨白的脸紧贴着玻璃，纯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嘴唇蠕动着，虽然没有声音，但我清楚地"听"懂了：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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