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肖战的生活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天光未亮，他便已出现在酒店附近那个公园的湖边，沿着固定的路线慢跑或散步。晨雾弥漫，湖水静谧，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张空荡荡的长椅，以及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一个固执的侦探，在搜寻着早已消失无踪的线索。
然而，那个清晨惊鸿一瞥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高烧引发的、逼真到残酷的幻觉。
“别再犯贱了，肖战。”他常常在跑得精疲力尽时，这样告诫自己。就算真的是她，又能怎样？十年前，她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一走了之；五年前，他身陷囹圄，她音讯全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的世界从未为他留下过位置。这种近乎自虐的寻找，除了证明自己的愚蠢和念念不忘，毫无意义。
理智如此清晰，脚步却依旧每天准时踏上通往湖边的路。这种矛盾的行为，自然没有逃过大波的眼睛。自从上次“落水事件”后，大波对肖战的“心理健康”状况达到了空前关注的程度。他坚信肖战是受了情伤（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想不开，于是每天顶着巨大的困意，顽强地充当着“人形跟屁虫”兼“自杀预防员”，哈欠连天地跟在肖战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湖面，一边在心里默默流泪哀悼自己逝去的睡眠。他和小星私下里忧心忡忡，却完全不知道，他们最害怕的“炸弹”，不仅已经在横店，而且和肖战有过一次极其“激烈”的接触了。
中午的剧组，盒饭时间总是带着一种松弛的喧哗。赵樱源和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互相鼓着劲，手里紧紧攥着精心准备的小本本和照片，眼巴巴地等着肖战结束和导演的讨论，寻找上前要签名的机会。
眼看肖战和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似乎有了短暂的休息空档，赵樱源心脏砰砰直跳，鼓起勇气刚要上前，副导演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开工了开工了！演员就位！群演准备！”
希望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赵樱源看着肖战立刻收敛了放松的神情，转身走向拍摄区的背影，失望得像只被抢走了小鱼干的猫，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机会又一次擦肩而过。
晚上回到出租屋，赵樱源连最喜欢的综艺都看不进去，唉声叹气地瘫在旧沙发上。骆音凡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其实是在神游），被她吵得烦，难得主动开口：“又怎么了？你的顶流偶像又让你受挫了？”
“唉……凡凡，你说我是不是天生没有明星缘啊？”赵樱源哭丧着脸，“今天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我就能拿到肖战的签名了！结果又要开工了！我感觉我这辈子可能都要不到他的签名了！”她越说越伤心，仿佛这是什么人生终极遗憾。
骆音凡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不就一张破纸吗？上面多个名字还能变成护身符？”
“你不懂！那是信仰！是光！”赵樱源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坐直身体反驳，但随即又软了下去，可怜巴巴地问，“凡凡，你说……在我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吗？”
骆音凡懒得再搭理这个追星追到走火入魔的闺蜜，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留下赵樱源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哀嚎。
夜深人静，骆音凡坐在书桌前（其实是餐桌兼职书桌），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机里的备忘录。当看到过几天标注的“樱源生日”时，她愣了一下。送什么好呢？这些年，赵樱源帮了她太多，她总想送点特别的。忽然，她想起赵樱源日思夜想的那个签名。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帮她要一张？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去找肖战要签名？为了那个“白眼狼”？但转念一想，就算他再怎么忘恩负义，两人毕竟相识于微时，有过那么一段还算不错的友谊（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开口要一张签名照这种小事，他总不至于小气到拒绝吧？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他呢？直接去剧组？太引人注目了，她不想惹麻烦。她忽然想起，自己手机里好像还存着大波和小星很多年前的电话号码。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该换了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拿起手机，走到狭小的卫生间里，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小星的号码。
与此同时，横店通往酒店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豪华房车正平稳行驶。车内灯光柔和，肖战盖着薄毯，在后排座椅上闭目补觉。连续的工作和感冒的后遗症让他疲惫不堪。张丽在一旁用平板电脑处理着邮件，眉头微蹙。田大同专注地开着车，王东则戴着耳机在看电影。
而在车厢中部的沙发上，气氛则截然不同。小星正喜滋滋地摆弄着她今天刚买到手的一个限量款包包，爱不释手，整个人几乎要腻在大波怀里。大波一边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心里还在琢磨着怎么套出肖战最近行为反常的真正原因。
突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看似）的宁静。是小星的电话。
小星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时，像是被烫到一样，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三个字——骆音凡。
大波凑过去一看，脸色瞬间也变得惨白，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完蛋了”三个大字。
“挂掉！快挂掉！”大波用气声急促地说，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小星手指颤抖地去按挂断键，然而越是慌乱越是出错，她竟然不小心按到了绿色的接听键，并且——按下了免提！
“小星？在忙吗？”一个清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女声，透过手机扬声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车车厢。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正在处理邮件的张丽不悦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低声呵斥：“小星！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战哥在休息吗？吵什么！”她最讨厌工作期间因为私事打扰肖战休息。
小星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免提挂断电话，却因为紧张，手机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怎么也握不稳。
而原本在浅眠的肖战，在那个声音响起的刹那，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锐利如鹰隼般的清醒和……一丝极力掩饰的震动。
大波和小星已经彻底石化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原地消失。
电话那头的骆音凡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又试探性地问：“喂？小星？听得到吗？是不是换号码了？”她准备挂断了。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骆音凡。”
一个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刻意压制成冰冷调的男声，透过扬声器，清晰地响起。
“啪嗒！”小星的手机终于脱手，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幸运的是没有摔坏，通话仍在继续。
房车内，落针可闻。张丽疑惑的目光在瞬间面色惨白的肖战、以及抖如筛糠的大波和小星之间来回扫视，敏锐地察觉到了极度不寻常的气氛。田大同下意识放慢了车速，王东也摘下了耳机，好奇地探头张望。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几秒，就在肖战以为对方已经挂断，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烦躁时，骆音凡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明显的错愕和强装镇定：“……肖战？”
“是我。”肖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天知道他握着毯子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怎么，几年不见，变哑巴了？还是……突然打电话来，心虚了？”
这话一出，大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小星更是紧张得死死掐住大波的大腿，疼得大波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
果然，骆音凡被这句话瞬间点燃了。那点因为意外而生的慌乱立刻被怒火取代，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尖锐的讽刺：“心虚？肖大明星是不是搞错了对象？该心虚的，怕是某些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吧？”
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即使隔着电话线，也能感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张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大波，用眼神质问：这女人是谁？！怎么回事？！
大波冷汗直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回头解释回头解释”。
肖战被骆音凡的话噎了一下，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低咳了两声。他强压下火气，不想在口舌上落了下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少说废话。你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他刻意忽略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骆音凡也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说明来意：“没什么大事。帮我签个名，拍照的那种，写上‘祝赵樱源生日快乐’。”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肖战的意料。他愣了一秒，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讥诮：“怎么？骆大律师现在也成了我粉丝了？还是改行当黄牛了？”
“肖战你别太自恋！”骆音凡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明显的恼怒，“我的审美还没差到要去粉一个白眼狼！是帮我朋友要的！”
“朋友？”肖战挑眉，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落空，让他更加烦躁，“不给。”
“你！”骆音凡气得差点咬到舌头，她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小气，“一张签名照而已，你至于吗？”
“至于。”肖战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孩子气的别扭，“我的签名没那么廉价。”
“不可理喻！”骆音凡不想再跟他废话，准备挂断电话。
就在她手指即将按下的前一秒，肖战忽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现在在哪儿？”
“关你什么事？”骆音凡没好气地回怼。
“你是不是在横店？”肖战的声音沉了下来。
骆音凡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肖战冷笑一声，提示道：“你好好想想，前几天早上，在湖边公园，你是不是把一个人踹水里了？”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骆音凡握着手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心虚。她确实想起来了，那天早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个戴着口罩帽子的变态……难道是……他？她下意识地挠了挠额头，这是她说谎或心虚时的小动作，即使隔着电话，仿佛也能被对方感知到。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踹人了？你认错人了吧！”她结结巴巴地否认，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这么多年过去，她一说谎就磕巴的毛病一点没改。
肖战听着她熟悉的结巴，心里竟然莫名地松了口气，甚至有点想笑，但语气依旧冰冷：“哼，踹了人还不承认。骆音凡，你欠我一个道歉，还有赔偿。”
“赔偿你个头！明明是你先鬼鬼祟祟地靠过来！我没报警抓你算好的了！”骆音凡恼羞成怒，“没事我挂了！”
“等等！”肖战还想说什么。
但骆音凡已经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肖战握着手机，维持着接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心里头那股刚刚被挑起的、混合着怒气、委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情绪，突然失去了对象，空落落地悬在半空，竟让他生出一丝……失望？
他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种荒谬的情绪。将手机扔还给还在瑟瑟发抖的小星，他重新靠回座椅，闭上眼，用毯子蒙住头，闷声说：“一个以前的朋友。没事了，我睡了。”
车内一片死寂。
张丽看着明显不对劲的肖战，又看了看面如死灰、互相掐着对方以求镇定的大波和小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用口型无声地对大波和小星说：“回、酒、店、再、找、你、们、算、账！”
大波和小星欲哭无泪，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下场。而始作俑者肖战，却躲在毯子下面，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耳边反复回响着的，是电话里那个熟悉又陌生、带着刺却又鲜活无比的声音。
骆音凡。
她真的在横店。
而且，火气还是那么大。
毯子下面，没人看见，肖战的嘴角，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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