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医院像一座永不歇业的灯塔，驱逐着深夜的病痛与脆弱。肖战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按压着棉签，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出急诊大楼。天光已经熹微，呈现出一种干净的鱼肚白，夜晚的浓重墨色被稀释成淡淡的青灰。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和凉意，吸入肺腑，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痛感。
他没有立刻回酒店。那个空旷奢华的套房，在此刻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他害怕被无尽的寂静和病中的胡思乱想吞噬。鬼使神差地，他朝着酒店附近那个据说有个小湖的公园走去。也许出点汗，让身体活动开，感冒能好得快一些。他需要一些实实在在的疲惫，来覆盖精神上的困顿。
公园里已经有了早锻炼的人影。慢跑的老人，打着太极的团体，声音洪亮地吊嗓子的戏曲爱好者。肖战拉高了运动服的拉链，将帽檐压得更低，口罩严实地遮住口鼻，沿着湖边的步道开始慢跑。身体还很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强迫自己迈开腿，试图用身体的极限运动来麻痹过于活跃的思绪。
与此同时，公园的另一头，一场拉锯战正在上演。
“凡凡！你快一点！跑起来！呼吸新鲜空气！你再躺下去肌肉都要萎缩了！”赵樱源活力四射，像只清晨的麻雀，拽着骆音凡的手腕，试图让她跟上自己的节奏。
骆音凡被她拖得踉踉跄跄，一脸生无可恋。她身上套着不知道赵樱源从哪个地摊淘来的、颜色鲜艳到刺眼的运动服，头发胡乱扎着，眼下是常年不见阳光留下的青黑。“我……我不行了……樱源……饶了我吧……”她喘着气，干脆耍赖蹲在地上，“再跑我就要猝死了，你忍心吗？”
赵樱源看着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知道骆音凡是在装死，但看她苍白着脸喘气的样子，终究是心软了。“好好好，不跑了不跑了。那你就在这把椅子上坐着，不许乱跑！我去那边看看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一会儿就回来找你！必须等着我！”她指着湖边一张孤零零的长椅，语气严肃得像在交代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
骆音凡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有气无力地挪到长椅边，几乎是瘫倒下去。赵樱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确定骆音凡真的老实地缩在长椅上，才放心地朝着不远处喧闹的音乐声跑去。
几乎在赵樱源身影没入人群的同时，骆音凡就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来盖住大半张脸，闭上眼睛，准备补个回笼觉。清晨的阳光透过眼皮，带来一片暖融融的红色，湖面的水汽氤氲在周围，带着淡淡的腥味。世界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膜，她很快就被倦意包裹。
肖战沿着湖边慢跑，汗水逐渐浸湿了额发，呼吸变得粗重，但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奇异地缓解了头脑的混乱。他跑过一片小树林，拐过一个弯，视线开阔起来，湖边一张长椅映入眼帘。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公园里有早起的人坐着休息再正常不过。那个身影蜷缩在长椅上，裹在一件宽大的、颜色俗气的运动服里，显得很小一团，毫无存在感。
然而，就在他即将跑过的那一瞬间，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最终停下。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跳动起来，快得让他感到窒息。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被帽子遮盖了大半的脸。
晨风恰好在此刻拂过，轻轻掀开了帽檐的一角，露出了小巧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嘴唇，还有几缕散落下来的黑色发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肖战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是幻觉吗？因为高烧？因为昨晚那本笔记本？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可悲的渴望？
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是骆音凡。
那个在他记忆里鲜活明亮、后来又变得冰冷模糊的身影，那个他以为远在天边、此生可能再无缘得见的人，此刻，就真实地、毫无防备地睡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地方。
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离开！立刻！马上！她已经和你的人生没有关系了！五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可是，他的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一种强大的、近乎魔力的吸引力，拖拽着他，一步步地、不受控制地朝那个长椅靠近。
他走得极慢，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不真实。他停在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十多年了，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少女的婴儿肥，轮廓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易碎的清冷感。她睡着的样子，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困扰，和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有些不同。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拂开那几缕遮挡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想要确认这究竟是不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幻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流氓！你想干什么？！”一声尖锐又充满愤怒的女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打破了湖畔清晨的宁静。
骆音凡被这声尖叫惊醒，猛地睁开眼。视线尚未完全清晰，就看到一个高大的、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俯身靠近自己，一只手似乎正要伸过来！多年不用的应激本能瞬间被激活，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那是她中学时练过几年跆拳道留下的肌肉记忆。
只见她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同弹簧般从长椅上弹起，一记干脆利落的侧踢，精准地踹在了男人的腹部！
“唔！”肖战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而他身后，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赵樱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好看到肖战落水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多想，拉起还有些发懵的骆音凡，尖叫着：“快跑！凡凡！有变态！”
骆音凡被赵樱源拽着，下意识地跟着跑，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湖里那个男人正在扑腾，水花乱溅，似乎呛了水，看起来狼狈不堪。她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异样，但被赵樱源带着，很快便跑远了，消失在了公园的小径尽头。
肖战是会游泳的，但突如其来的落水和腹部的疼痛让他呛了好几口水，冰冷的湖水瞬间浸透全身，让他狼狈不堪。他奋力游到岸边，撑着岸沿爬上来时，已经像一只落汤鸡，口罩湿透紧贴在脸上，几乎无法呼吸。他一把扯掉口罩和帽子，大口喘着气，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因为呛水和愤怒而涨红。
哪里还有骆音凡和那个尖叫女人的影子？
“骆、音、凡！”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十几年没见，重逢的礼物就是一脚把他踹进湖里？这女人……这女人简直……
他拖着湿透沉重、不停滴水的身体，带着一身的狼狈和怒火，一路承受着早起路人惊异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回了酒店。
刚进酒店大堂，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大波就冲了过来。他一晚上没睡好，天没亮就下来等着，看到肖战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脑子里瞬间闪过最坏的念头，口不择言地吼道：“肖战！你他妈疯了？！你想不开啊？！不就是个女人吗？！不就是单相思吗？！你至于吗？！你还有我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肖战本来就一肚子火没处发，被大波这么一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直接扑过去，一把将大波按倒在了酒店光洁的地板上：“你他妈才想不开！你才跳河！”
“哎哟！你还敢动手！我这是为谁操心啊我！”大波也不甘示弱，两人顿时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虽然都没真下狠手，但场面也足够难看。
“别打了！别打了！怎么回事？！”张丽和小星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张丽赶紧上前试图拉开两人，小星也在一旁焦急地劝架。
“肖战！你怎么搞的？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张丽好不容易分开两人，看着肖战滴水的头发和衣服，眉头紧锁。她了解肖战，他绝不是那种会因为感情问题就轻易做傻事的人。
肖战喘着粗气，狠狠瞪了一眼同样狼狈的大波，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没好气地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晨跑……雾太大，没看清路，掉湖里了。”
大波一听，原来不是自杀，顿时松了口气，巨大的愧疚和庆幸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刚才被打了几下了，冲上去就想抱住肖战：“吓死我了战哥！你没想不开就好！”
“滚开！湿的！”肖战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心里却因为撒了谎而有些烦躁。他总不能说，是被你们口中那个“冷漠无情”的骆音凡一脚踹下去的吧？
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千爽的衣服，肖战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完全苏醒的城市，心情却无比复杂。刚才那短暂而混乱的一幕，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那张脸，他不会认错。一定是骆音凡。
可是，王晴明明说过，她在国外发展得很好，怎么可能出现在横店？还那么……落魄的样子？（那身运动服审美实在不敢恭维）。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了王晴的微信对话框。想问，却又犹豫了。王晴曾经对他表露过超越友谊的好感，虽然被他明确拒绝了，后来她也在他困难时出手相助，他一直心存感激。但正是这种复杂的关系，让他下意识地保持距离。他深知，再纯粹的友谊，一旦掺杂了未果的爱情，就会变得微妙而脆弱。他不想因为打听另一个女人的消息，而破坏目前这种看似平衡的关系。
而且，如果她真的在横店，为什么？是偶然，还是……？
一个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手机扔到一边。感冒带来的头晕和刚才落水的寒意一起袭来，他决定先睡一觉，也许醒来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因为高烧而产生的、光怪陆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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