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更远

她抱着这般纯粹功利的心思踏入“长夜”，却在看清台上弹琴的人是谁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是宋亚轩。

那个在她预设里，本应被她刻意遗忘、避而不见的人，竟以这样一种方式，突兀地重新撞进她的视野。

看着他坐在那里，机械地弹奏，身上那股被生活磨砺过的潦倒与疲惫，与他指下流出的、早已失了灵魂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她只觉得胸口那股浊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滞闷，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不舒服，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的，让她想要立刻逃离的酸胀感。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想找个地方透口气，或者说，避开那让她心烦意乱的源头。

于是她走进了洗手间，以为那狭小的、封闭的空间能给她片刻的喘息。

却没想到，推开门走出来，迎面撞上的，就是他更加狼狈、更加破碎的模样。

更没想到的是，他会突然失控，将她困住，强吻了她。

而在被他吻住嘴唇的那一瞬间，除了最初的震惊，她竟没有立刻生出预想中的厌恶和反感。

反而有一股更加汹涌的、带着陈旧气息的酸涩，猛地冲垮了心防。

那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嘴唇的温度，他笨拙又带着绝望的力道，都仿佛穿越了三年漫长的光阴，与记忆中那个青涩又热烈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只是那时是甜蜜的试探，此刻却是绝望的掠夺。

那熟悉的触感勾起的，不是爱恋，而是被时光发酵后，更加复杂难言的酸楚和惘然。

黎漾收回飘远的思绪，将杯中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的滋味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阵一阵、泛着旧日尘埃味道的酸涩。

她看着台上那个仿佛用尽力气在弹奏的男人，眼神晦暗不明。

…

宋亚轩坐在钢琴前，微微低着头，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和清晰红肿的指痕。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这一次，他没有听从任何人的点单，也没有遵循老板安排的曲目。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选择了一首旋律更为沉静、却也暗涌着深刻情感的曲子。

指尖按下，音符流淌而出，不再是之前的死寂麻木，也不再是那般带着哭腔的崩溃，而是变成了一种克制，却又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诉说。

他弹得很认真，非常认真。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他心尖上小心翼翼地撷取下来，带着未愈合的伤口和温热的血液，再通过颤抖的指尖，轻轻置在冰冷的琴键上。

他的背脊微微弓着，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脆弱而执拗。

然而，他的动作越是认真专注，他的心绪就越是飘忽不定，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飞向那个坐在昏暗卡座里的身影。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如此憔悴、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见到她。

胡茬未净，黑眼圈浓重，脸上还带着新鲜的巴掌印，整个人像从垃圾堆里滚过一遭。

他本该躲得更远些，藏得更深些，不让她看到自己这副失败者的模样。